第二十章以身為器混沌歸元下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王凱之蘇醒過來,睜著眼楮望著黑漆漆的世界。

清冷的風簌簌從身邊滑過,山洞里有滴水的聲音有節奏的響起。

他從噩夢中醒來,到現在心緒還是雜亂的,汗水浸濕了他的衣袍,在皮膚上粘稠起來。他定定的望著前方,四下里一片蒼死的冷寂。

這里遠離人群,沒有喧囂,仿佛遁出了紅塵。

只是,真正的遁出紅塵不只是人在紅塵之外,還有心。心若在紅塵中,那麼即便人在紅塵千里之外,也是在紅塵中。心中有塵,便不潔淨。這是佛家的思想,當然道家也有這樣的說法。道有萬千,但卻相近。

那金色的光讓他膽寒,使得他喪盡了刀王的尊嚴。

若是在塵俗之中,定然讓人貽笑大方。

可是,生死關頭,已無關尊嚴,只關乎生死。

他當時就像一條狗一樣,落荒而逃,在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人面前顏面盡失。與他們比起來,自己就是一個小人,充滿了髒污與卑賤的小人。

這成了心魔,宛若鐫刻在他身上的低賤的印記,日夜糾纏著、折磨著他,讓他難以平靜下來。正如此刻,他從夢靨中醒來,面對著這漫漫黑暗與冷寂,氣息急促,大汗淋灕,眸光恍惚。

從天機子那里奪得一粒氣運,雖然讓他將魔息融化了一成,但是要想再進一步,卻是比登天還難。缺少契機,缺少機緣。比如悟道,很多時候花了幾十年上百年苦思冥想也難以堪破,可卻在一陣風、一場雨、一片落葉或者別的什麼的點撥之下,卻是茅塞頓開。

要出去走走了,閉門造車,總是邯鄲學步寸步難行!

他長吁口氣,在黑暗中站了起來。蒙圩等人已經到了那里了吧,只是不知道是否找到線索了。他走出山洞,黑暗中草木瑟瑟,夜風蕭蕭,雨絲紛揚蒙漫在大地上。秋意濃,萬物皆傷。

他離開山洞,可是在山洞之中,卻還有一道身影。

這道身影是模糊的,如一團霧氣凝化而成。這道身影盤腿而坐,便如王凱之先前的樣子。當王凱之離開山洞,這道身影睜開了眼眸,冷寂,蒼死,淡漠,似乎毫無感情溫度。一縷縷的黑色氣霧從他的身上裊娜起來,發出尖銳的猶如野獸一般的叫聲。這道身影便笑了。

卻在幾百里之外的一處山坳中,一道身影緩緩睜開眼眸,大口的呼吸著清冷的空氣。他仰起頭,望著暗沉的天空,雨絲在他身邊飛舞。

「你之所有,皆為我醞釀,你自認為所得,卻不過為我做嫁衣裳。世人愚昧,不過為眼前利益歡喜,卻不知落入算計之中。一時狼狽,誰又知曉狼狽之下是我之計謀。瞞天過海,金蟬月兌殼,此為我之生機。」

嗤啦一聲巨響,虛空中一道天雷劈了下來,電光璀璨,映照得山林耀眼。天機子淡然一笑,緩緩合上雙眼,頃刻便進入了一種玄妙的靜定之中,萬物如何,已是與他無關。黑氣飄繞,死氣沉沉。

仇九醒來,發覺自己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團遠比那金色光芒更為耀眼的天青色的光。

兩種光相互映襯,卻沒有違和之感。

仇九靜靜的望著,那天青色的光卻如一只眼楮,也在望著他。

那光帶著歲月的感傷,沉渾而又厚重,仿佛能影響周天。望著那光,便不自然的心緒低沉下來,甚至為莫名的感傷與蕭索。仇九站了起來,他心中無懼,亦無彷徨,有的不過是郁郁與寂寥。

他望了一眼四周。渺渺茫茫,不知何方。只剩下光的存在。

他記得那曲道,記得自己化為兵器,化為怪獸。他不知道,自己又如何恢復成人形,又如何到了這里,在這里又會讓自己變成什麼樣子。這是一個玄妙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可是,他所希望的是什麼?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被人驅使的如奴僕一般的人。

自從逃荒開始,他的命運軌跡便變得無法由自己掌控。

他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也掌控不了別人的命運。

仇十二,小猴子,在自己的眼前死去。

他深吸口氣,喃喃道,「我答應過仇十二,要帶他回家鄉的!」

如果他還有執念,那麼,這邊成了他的執念,時刻影響著他,遠超過家鄉的思念,遠超過家鄉的同伴的懷念。

他呆呆的望著,那份執念變得如此的安靜,如同這世界。

他苦澀一笑,垂下頭,自己都如此了,那執念自然也隨著自己變得消沉。仇十二泉下有知,恐怕也是失望的吧!

那團光倏然移動,落在了他的手中。仇九怔怔的望著自己的手心,那光溫暖、親近,仿佛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內心里的淒寂與蕭瑟一下子被融化。那光消失了,融入了他的身體之中,在魂海深處,構築起一方堡壘。天地寂靜,光芒凝滯。仇九仰頭一嘆,「我別無選擇!」

一聲怒吼,從上下四方涌來。

聲音不知來自何處,不知發自何種生命。只是仇九神色已經茫然,既而變得呆滯。他眼中已沒有光澤,如剎那離魂,只剩下軀殼在這里。四周的光,便如海浪一般的翻涌起來,化作一道道的光幕,席卷向一個方向。這些光幕,如此的純淨,如此的縴薄,讓人聯想到那飛舞的綢緞。

光不斷離去,仇九卻依然靜靜的站在那里。

當那光消失,仇九便如黑暗中的一顆死去的隕石。

無生無死,不寂不滅。

一頭龐然怪物身影,倏然從仇九身上飛了出去,瞬息間已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星光倒流,絢爛了時空,剎那已在蠻荒之中。

氣霧繚繞,生機艱刻,萬物孱弱生存。

一道天雷在地面炸響,無數的光華倒卷而起,垂落向四方。

大雨傾盆,大地水流泛濫。于是乎,山石融化,泥土滋潤,孱弱的生物開始茁壯成長。茵茵綠意,眨眼楮覆蓋在蒼茫的大地上。水中的生命在起舞雀躍。大地上的生靈在那里歌唱翩躚。有生命直立而行,木棒、石斧、篝火、洞穴,在無數的生命群中掙扎求活。于是,生命間的廝殺,物種的沉淪,階層的出現,硝煙彌漫,大火在山林中騰空而起。

于是有了英雄。

他們在族群之中振臂呼喝,讓族群興奮而激昂。

戰爭,殺戮,奴役,城池的擴張。于是乎,野獸被驅逐到了山林,平原成了直立生命的疆域。

雷電轟鳴,彤雲密布。滯濁的空氣,彌漫著緊張與肅殺。

也是秋季,萬物凋敝的時候,一隊隊兵士開出城池,在原野上展開。

攻伐,流血漂櫓,橫尸遍野。

有聲音在咆哮,有聲音在譏笑,有聲音發出無奈的嘆息。

閃電在天地間交織不斷,仿佛末日的即將到來。雷鳴在雲層深處響起,宛若神獸的憤怒。硫磺的氣息彌漫開來,大地上飄起無數的濃煙。

有生命飛天遁地,抬手可招出閃電擊毀山岳。

有生命在九霄之上隨手便抹平了一方族群。

有生命在大地深處,猙獰著面孔鞭打著幽靈。

諸神黃昏,墮落時刻。

黑暗來臨。

仇九出現在那黑暗之中。他冷酷而高傲,手執著一柄巨刀,陰冷的注視著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的生命。他面無表情,眸光如刃,視野之中滿是死寂。有聲音在腦海里回響,他一刀撕開了黑暗,斬落在大地之上,那瑟瑟發抖的生命尖叫著、哀嚎著、乞求著,瞬間在刀光中化為了粉末。腦海里的聲音冷酷的指引著,殺伐,殺伐,將一切生命抹殺!讓一切重新開始!

他累了,坐在高山之巔,背靠數丈岩石。

憔悴彌漫在他的臉上,雙眸露出落寞與郁郁。

身邊的刀已經殘破,他的身邊縈繞著無數的魂靈的嘈雜細密的尖叫。

大地殘破,生機寥寥,如一塊織錦,被人撕扯的不成樣子。

龜裂大地上那流淌的,不是水流,不是岩漿,而是鮮血。

死亡的大地,在破碎的流光中,走向湮滅。

生命的湮滅,沃土的湮滅。

斬斷一切。

他抬起頭,望著眼前的天青色的光,那光再沒了本有的溫暖,只剩下冰冷。

他呆呆的凝望著,而那光也在凝望他。

仿佛那光在說,你喜歡這樣的結局嗎?

仇九晃了晃頭,迷惘的道,「沒有誰喜歡死亡,也沒有誰喜歡沉寂的天地。」

「可你成了主宰,可以隨意衍化生命,讓這一切,隨著你的意念生長,這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嗎?」那光道。

「滅絕已有的生命,來滿足自己的嗎?」仇九問道。

那光沉默下來。仇九也沉默了。他忽然想起,這個詞是老匠人告訴他的。老匠人說,每個人來到這里的目的,便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老匠人還問,他的是什麼。仇九怔怔的望著自己的雙手,他的雙手上什麼也沒有,可是他能感覺到,他手上沾滿了罪孽。

罪孽不僅沾滿了他的雙手,更鐫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那光消失了,仇九消失了。世界在變化,變成了混沌,變成了模糊,變成了一團光。

如一場夢靨。

夢靨里的殺伐、死亡、破碎、絕望,被混沌吞噬了。

只剩下綿亙無跡的平靜。平靜中醞釀著死亡。

仇九忽然睜開雙眼,一股氣息從體內迸射而出,周邊的黑暗,瞬息間被擊碎,光涌了過來。

先前的仇九,似乎被鎖在一個黑暗的屋子里。屋子里的他陷入了睡眠之中,睡眠讓他進入了詭異的夢境。而此刻,他才覺得自己蘇醒過來了。他能感覺到世界的存在。一種踏實而厚重的存在。包括他自己的意識。

「我的是什麼,」他呢喃道。「我只想帶仇十二回家,只想讓仇十二泉下能夠欣慰。還有呢?再沒有了。我不過是一介凡人,一個從小山村里逃荒出來的孤兒,我沒有那麼深的學問,沒有那麼強大的武力,我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也沒有那個雄心主宰這個世界。我,已經罪孽深重了,還能乞求什麼!我不乞求什麼,更不奢望自己能善終,能過上優越的生活,能在垂暮之年有妻兒的陪伴。我,即便孤獨的走向死亡,那又如何?最起碼,我完成了對仇十二的承諾啊!」

嗡,涌到他身上的光瞬息間橫掃四方。一聲怒吼,在天地間激蕩。

老匠人眉頭一瞥,在抽旱煙的老人的身側倏然出現一道白衣身影。

煙霧從老人的嘴里噴出,白衣身影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

老人取下煙桿,一掌拍在了白衣身影的背上,那白衣身影便飛了出去。

白衣,白發,長劍如虹。

白發劍聖躍入了那片金色的光芒之中。

地上的王凱之望著缺無,眼中充滿了哀求。可是缺無卻視而不見,只是望著那龐大的身影。

白發劍聖在燃燒,可是他已經到了那龐然身影的面前。

那龐然身影,仿佛不過是一尊雕塑,靜靜的佇立在那里。

當墳墓裂開,當老人一掌將白發劍聖推入那裂縫之中。白發劍聖便絕望了。可是,到了那墳墓里面,他卻忽然感覺到一股神秘力量涌入身體里。老人隨後也進來了,只是,他進來後卻不管白發劍聖,而是徑直走向了一方碩大的石棺。

白發劍聖呆呆的望著老人,老人卻是一掌擊碎了棺蓋,然後鑽入石棺之中。

四下里一片死寂,墳墓的陰森與蒼死,讓人不寒而栗。

那力量還在不斷的涌入身體中,浸透在他的血肉經絡和髒腑之中。

老人沒有出棺槨中出來,他鑽進去是為了什麼?難道他來到這里的目的不過是為自己的軀殼找一個墳墓?

只是,白發劍聖已經不敢去管老人的事情。老人的神秘、強大,還有那殘忍手段,讓他膽寒。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感覺到肉身的不斷強大。這墳墓,仿佛是一個熔爐,在不斷的消融掉他肉身的渣滓,然後將他重新鍛造為更加強大的存在。

生命,億萬年來便在進化。

不管是變得強大還是弱化,都總是在變化著的。

突然,一股力量如暗流一般倏然從棺材中噴了出來。

白發劍聖還未回過神,整個人一下子被扯入了那棺槨之中。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棺槨立時震動起來,紅光騰起,讓整個墳墓變得妖異。在紅光之中,可見到那一絲絲一縷縷的藍色氣霧,從四下里鑽出來,游弋著匯聚在棺木的上方,化成了一道光球。

嗤啦!

光球中,一道藍色的電閃朝著棺木刺去。

被扯入棺木中的白發劍聖忽然飛了出來,擋住了那電閃。

砰!

白發劍聖慘叫著,聲音淒切刺耳,在墳墓中回蕩。

他身體不受控制,任由那電閃刑罰。

而在他身下,在棺木之中,老人卻是被霧氣包裹著,宛若一具尸體一般,被那霧氣滋養。

一道道電閃落在白發劍聖的身上,他的軀體變得孱弱破敗。

宛若被雷擊的樹木。

但是,在他那破敗的身體中,卻依然執著的糾纏著一縷生氣。

白發劍聖腦海里的影像忽然淹沒,他到了那龐然身影的近前。劍風疾嘯,劍芒已是落了下來。他長吸口氣,那時候他便明白,老人不過是拿他當擋箭牌。老人知道自己鑽入棺木之後會發生什麼,他需要有人來阻擋那禁忌,好讓他順利的融化棺木中的力量。可是,白發劍聖雖然明白這些,卻沒有選擇。很多時候,生命是沒有選擇的。

生,或死;富貴,或貧困;殺生,與憐憫。

不過是在無選擇的情況下,還是在有很多選擇的情況下,生命都會陷入被動的沒有選擇的境地。

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正如此刻,他被老人推出來,面對著神秘的龐大的仿佛與天地同存共生的怪物。

他咬牙一劍砍了下去。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