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蕭蕭兮秋雨連綿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血濺落在地上,男子的身體便倒在了陰影之中。

陽光斑駁,陰涼隨風,只是男子的眼眸已是失去了光澤。

朱兆圭擦了擦手,將帶血的劍扔在了草地上,然後轉身離去。

一道身影從牆上落下來,抓住地上的尸體,身影一閃,便消失在綠蔭重重之中。

朱兆圭面無表情,眸光深邃而淡漠,緩步來到了一處偏僻的院落。自從成為龍門之王,王府便成了他的府邸。他驅散了慶王的妃嬪,只留下了王妃一人,而後將自己的發妻帶入王府,正式成為王府的主人。

王府很大,大的讓人足以在其中迷失方向。

重重院落,重重屋宇,都掩隱在綠蔭之中。

秋意濃,陽光也失去了夏日里的毒辣,變得孱弱起來。

院落很靜,彌漫著幽森的氣息。朱兆圭站在院落中,蒼白的面孔流露出了一絲迷惘。他攥緊拳頭咬了咬牙,然後踏步進入堂屋。四下里一片寂靜,屋內失去了陽光的撫慰,變得越發的清冷。

朱兆圭打了個寒顫,收攝心神,抬頭望著正北牆壁上的一副水墨畫。筆畫細膩,高山流水,峭壁蒼松,雲岫流轉,若緞帶橫飛。朱兆圭定了定神,將目光從那畫中移開,然後走到了牆邊,伸手掀起那畫,撥弄起密室的開關來。很快,牆壁內傳來一聲轟鳴,便見到一扇門露了出來。朱兆圭垂下頭走了進去。

這里是一座孤墳,雖然形狀不似,但整個氣息便是如此。

幽暗,冷寂,蒼死。

沒有絲毫生命的氣息。朱兆圭支身在內,便覺得如行走在死蔭之地,撲面而來的便是幽冥中的腐朽氣息。他的身上,已是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汗珠。他咬著牙,強自朝里面走去。

朱兆圭的心里,其實是畏懼的,只是他不得不踏入這個地方。

有人端坐在前方,如木雕一般。

朱兆圭停了下來,抬頭凝視著那身影。

那人一襲白衣,如雪的白發披散在肩上,蒼老的面容宛若老樹的樹皮,都已經皸裂開來了。

朱兆圭吃驚的看著,只覺得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

那人緩緩睜開雙眼,眸光卻是透亮的、純淨的,宛若初生嬰兒的眼楮,不染縴塵,沒有紅塵思緒。這樣的眼楮,讓人遁身塵外,變得心靈空靜。

朱兆圭緩緩躬身,道,「義父!」

「你怎麼來了?」那聲音很低,如游絲一般。

「多日未曾來給義父請安,兆圭心中惶恐,特此不惜打擾義父修行,前來請安。」

朱兆圭說話間已是掀起袍裾,恭敬的跪在了地上,為那人磕頭。

那人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眸光靜靜的望著朱兆圭,並沒有絲毫的阻攔。朱兆圭磕完頭才站起身來。

「義父近來如何?若有差遣,還請義父吩咐。」

「沒什麼,只是感悟時光流轉,企圖參研天道運行罷了!你在外面沒什麼事嗎?偌大的龍門,無論地域還是人口,都是繁巨的,你身為慶王,可莫要辜負了治下黎民的期望啊!」

「義父教訓的是,兆圭時刻不敢忘懷。不過秋收已過,龍門正是休養之時,政務並不是很多。兆圭雖幼,卻也只事情輕重,不會懈怠的。」

「你不錯,當初慶王在你這個年齡時,可沒有你這份沉穩。」

「兆圭尚需努力學習,方能為義父驅馳。」

「我在這里很好,無人打擾,沒有世俗之事煩擾,很是清靜。天道浩瀚,正需要這樣的地方讓我好生參研。你沒什麼事,也不要過來了!」

朱兆圭遲疑了下,道,「義父如此不吃不喝,又長期在這陰寒之地,兆圭實在放不下義父的安康。義父,您自從回來,便遁身在此,不外出散步,怕有害于您的健康。兆圭魯鈍,懇請義父移步,到外間走走散散心。」

那人淡淡一笑,道,「你是為你的母妃安排的吧!」

朱兆圭眼皮微微一挑,垂著眼簾道,「兆圭不敢!實在是每日見著母妃心情郁郁,又見義父置身此地,實在是擔心。」

「你不要多講了!」那人大手一揮,道。「我修大道,不理紅塵。你母妃人不錯,但是我們緣分已盡,不會再有因果。你告訴她,莫要自誤,毀了自己的生活。」

朱兆圭眸光掠過一絲不忍,卻又不敢說什麼,嘴唇微微翕動,最後也不過是閉合著。

「兆圭明白。」

那人低聲一嘆,道,「我已得機緣,現在散去一身功力,只等著凡胎月兌盡,鍛造仙骨,重塑生機。這段時間是關鍵時候,你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方寸。修仙時機,迫在眉睫,不容錯過。我若是能成,你們也會有大機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于你們是大有好處的。」

「兆圭明白,定然讓飛鳥不躍走獸難近,定然助義父仙緣得果。」

「去吧!」

「是,義父保重,兆圭告退!」

朱兆圭離開那陰森森的地方,才覺得身心一輕,宛若月兌去了無數的束縛一般。對于那人的說辭,他是不屑一顧的。所謂的得道成仙,不過是荒誕之言,是在現實中難以得願的一種借口罷了!能在人世間活的瀟灑,誰願意去做那神仙!只是可憐了母妃!

他不由得想起王妃來,心中便是唏噓不已。

他當然知道王妃一直未孕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斷的想讓兩人走近。可是今日看來,義父是鐵了心的,是斷斷不會與母妃走在一起的。只可惜,母妃的一片情意,都如那落花一般,隨了流水了!

低聲一嘆,朱兆圭踱步而去,穿過一道道洞門,花了好些功夫才來到王妃所在的院子。

王妃的院子很雅靜,除了幾個服侍的丫鬟之外,便很少人走進這里。王府外院的事情,有朱兆圭的妻子在協助處理,而內院,似乎也並沒有往日那般多事情,故而也就沒有專門的人來照料,更沒有多少人在這邊走動。

院落森森,葉子飄零。

淡淡的陽光,在樹蔭下留下斑斑點點的光跡。一片片葉子靜靜的躺在地上,似乎在默數過往的生命軌跡。一片片花圃,也出現了凋零枯萎的跡象。朱兆圭凝眸盯著瞅了好一會兒,才抬頭朝屋宇望去,很快便見到一道身影靜靜的站在窗前,望著他。

佳人韶華,已是無聲退去,留下點點痕跡,證明著生命的鼎盛流逝。

王妃平靜的臉孔,很快便流露出了失望和落寞,瞳孔里的憂傷,讓朱兆圭心中一痛。朱兆圭張口想要說什麼,可是王妃已是轉身,窗戶也關上了。

不需要說什麼,王妃已是明白了一切。

人世間,再沒有比期望落空更讓人神傷。

更何況,這個期望支撐著生命走過一段段歲月。

朱兆圭失落的垂下頭,望著腳下的淺淺的身影。

陰雲在空中凝聚,遮蔽了太陽的光芒,于是乎,地面的光點,也隨之消失。一陣風吹動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如人的哭泣。朱兆圭的神色有種惘然迷茫的感覺。他轉身朝外面走去,一片片葉子在風的吹拂下,落在他的身後。

忽然,屋內傳來東西灑落的聲音。朱兆圭身影一滯,猛然扭過頭來,瞳孔卻是不斷的收縮,急劇的釋放出痛苦之色。砰的一聲,什麼東西倒在了地上。朱兆圭的雙手在顫抖,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袍,眼眸中淚光卻是閃現著。

萬籟俱寂,平添了無數的憂傷。

風的掠過,葉子的飄曳,亂影交錯在庭院里。朱兆圭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著屋子重重的磕了三個頭,而後長身而起,大步朝外面走去。一滴淚,隨著身體的擺動,而甩落出去,晶瑩閃爍,融入了青石地磚上。

一絲血腥氣味,從閉合的門窗之內,漂浮而出。

天光黯淡,陰雲蔽日,紛揚的雨絲,裊裊婷婷的揮灑下來。

秋天來了,氣溫也降了許多,人們換上了秋衣,面孔也如這天空一般的陰翳了許多。

街道上來往行人不少,自從龍門內亂結束,新王確定,人們便也不再惶恐,恢復了日復一日的營生。這營生不管好壞,至少生命的持續,便要繼續前行。

龍門的繁盛,並不會因為秋天的到來而變得蕭條,相反,往來穿梭的人卻是多了不少。因為各地災異,糧食的短缺成了很大的問題,于是乎,從各地籌集的糧食,不管是官府的賑濟也好,商人的盈利也好,都不斷的籌集而來,在龍門城穿梭而去。龍門城,似乎成了一個很重要的樞紐。

街邊的小販煮著面條,鍋里的蒸汽不斷的冒出來,將小販的面孔都模糊了。

一個穿著黑色綢服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百無聊賴的看著那裊裊升騰的霧氣,似乎在幻想奇奇怪怪的事情。這樣的人,穿著講究,姿態又端正,想來不是一個普通人。小販用勺子將面條撈起來放在海碗里,然後添上骨頭湯,放上香油、辣椒、蔥段等等,端著碗旋身便來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

「客官輕慢用。」

「唔!」

中年男子抓著筷子應了一聲,便小口的吃起來。吃的很慢,似乎生怕面條里有發絲似的。不過,大戶人家的人大抵都是這樣,講究個慢條斯理罷了!

雨絲紛揚下來。小販已是將備好的大傘撐開。街面上的人紛紛加快腳步,有的卻是懊惱的抱怨著。

有兩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子走了過來,在那中年男子的身邊停下。中年男子卻是沒有理會,自是吃著自己的面條。很快,中年男子的臉上已是布滿了汗水,嘴唇上是一片油花。當中年男子放下筷子,他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塊絲帕擦了擦嘴,道,「雖然上不得台面,但手藝確實不錯。賞你的了!」一塊一兩重的銀子落在桌面上,小販呆了一呆,瞬時喜笑顏開大步跑了過來抓住那銀錠,滿臉諂笑的望著那人。

「多謝多謝,還請客官還來照顧小的的生意。」

中年男子擺了擺手,轉身朝前面走去,那兩個站在他身邊的男子一左一右慢了一步,卻是緊緊跟在後面。

「秋雨多愁啊!事情打探的怎麼樣了?」

「啟稟大人,王府沒有任何動靜,那朱兆圭自從執掌龍門政務之後,將慶王原有的一干屬官盡皆散去,將自己的心月復之人安排接管了一應權職。現在王府的守衛,有三重,表面是王府衛隊,背地里卻有被他從黑甲之中抽選出來的人。另外,卑職發現,在這些人之外,還有很神秘的勢力存在,這個勢力讓人棘手。」

「呵,一個毛沒長齊的小女圭女圭罷了,能有什麼手段。」

「大人還是小心一些,卑職總覺得這龍門沒那麼簡單。」

「嗯,你說得對,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盤,變得收斂起自己往日的跋扈了!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蜷縮蜷縮也是好的。」

那兩個人一時沒有開口。三人踱步朝前走去。街面上的人影有些亂,就像是秋風之下的落葉,或急或慢的移動著。街面上的攤販,卻只剩下一張張苦瓜臉,呆滯的站在那里一片茫然。

「要搞清楚,朱兆圭和三皇子之間到底有無關系,那件事發生之前,三皇子有無給他留下什麼消息或者什麼東西,還有,他是否知道三皇子的下落。這才是我們出京的任務,至于其他,與我們無關。我們錦衣衛不是阿貓阿狗什麼雜碎事情都管,要記住我們的身份,我們是陛下的親軍,是一心為陛下效忠的爪牙。」

「是。」

「那王府也不見得是什麼銅牆鐵壁,即便潛藏著幾只鬼鬼怪怪的,想來也不至于讓天子親軍畏縮。給你們一天的時間,給我理清王府的地形,任何可疑之處,都給我找出來。」

「卑下明白。」

「我在客棧等你們,時間一到,若是你們沒有完成任務,便莫怪我動用家法。」

那兩人神色驟變,卻是將頭低的更低,連忙道,「卑下不敢,一定按時完成任務。」

「去吧!這場雨,怕是要下一些時候了!」

三人在拐彎處散開了,中年男子背著一只手進入一家客棧。

「有消息嗎?」

「沒有。」

「無名在龍門的暗哨呢,他們那里也沒有什麼說法嗎?」

「卑職去過了,可是那里的暗哨已經不見了。」

朱兆圭擰著眉頭,背手在花廳里踱步。在他身後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人。朱兆圭停下腳步,回頭道,「不對,京里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不然這麼久了,他不可能不給我來消息。要知道,我成為龍門王已經有幾個月了,他居然沒給我來任何書信道賀。這不正常。」

老人嘴唇翕動,道,「要麼卑職派人去京城一趟?」

朱兆圭盯著老人的臉孔看了會兒,搖了搖頭道,「京城不是我們能插手的地方,我們管的越多,痕跡便越多,對我們便越會不利。再去找,無名不可能突然全部撤走。那個叫什麼老鬼的,找到他,他定然知道什麼東西。」

「卑職知道了。」

朱兆圭仰頭嘆息,道,「龍門現在是我們的地盤,我們有足夠的手段找到任何人探查出任何消息,不要畏首畏尾,如同以前那般,現在我們光明正大,不屑任何宵小。」

老人眸光一亮,挺胸道,「卑職明白。」

「去吧!」

老人離開後,朱兆圭站在花廳屋檐下,望著那細密的雨。

雨已經下了快有兩個時辰了,地面,屋檐,草木,都被雨水浸濕了。空氣里飽含著水汽,縈繞在人的身邊,讓人覺得連衣服也是潮濕的。他舒展開眉頭,眸光深邃而銳利,宛若是霧中的星辰。

「你到底搞什麼鬼?難道你在京中露了馬腳,讓皇帝抓著了?不可能啊,你這麼聰明謹慎的人,怎麼可能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可若不是如此,你到底遇到什麼事情了,難道就連給我來一封書信的時間也沒有?義父也變得神神秘秘的,說什麼修道成仙,騙鬼呢?你們都是一路貨色,都把自己藏的深深的,讓人難以揣摩半分。唉,你讓我怎麼辦?」

他忽然回頭,對著昏暗中的一道身影道,「母妃的尸體安置的怎麼樣了?」

「已遵照王妃的身份安排妥當,卻不知王爺是否要詔告封地內的百姓?」

朱兆圭咬了咬嘴唇,內心里糾結了一下,最後道,「不用,母妃生性恬淡,不喜奢華吵擾,一切從簡,但該有的葬品一律不能克扣。」

「是!」

暗影消失,朱兆圭步入雨中,任由細雨灑落在身上,澆濕他的身體。他仰頭望著蒼穹,年輕的面孔滿布著雨水,卻是越發的堅毅。他展開雙臂,內心里渴望著長嘯一聲。但他卻是緊閉雙唇,一雙眸光熠熠的瞪視著蒼天。

天色暗淡,雨水連綿不絕。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