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木葉脫兮秋風起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聲淒厲的慘叫,充斥在漸漸明朗的夜色之中。

不知何時,雲氣散開,烏雲退去,留下了繁星和月亮,掛在那湛藍的夜空之中,靜謐而安詳。即便是被凝滯被摧殘的大地,也流溢著無邊的宛若彌漫著濕潤氣息的生息。

那枯萎的植被,那殘破的土層,那破碎的山林,無聲息的舒展開來、愈合起來。

這是神奇的一幕,宛若天地初成時的場景。

「不要怨我,你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即便你蟄伏如此之久,飄蕩在這個時空之中,只可惜,道已與你無緣,你注定了不能死灰復燃。既然如此,你留著還有什麼意義呢?再給你千年,再給你萬年,再給你機會,你已然把握不住,就像洪荒時期,你狼狽的像一條落水狗!所以,你沒有必要存在了!你的一切,倒不如留給全新的生命,或許,那分機緣,會在他的身上。」

一道光,倏然朝著西北方向飛去,一閃即逝。

雨絲紛揚,密密麻麻,垂掛在天地之間。

焦渴的大地,以及幾乎要死去的生命,張開了竅穴,拼命的吮吸著。

大地濕漉漉的,植被舒展開的葉片,也更有了精神。

一道身影頹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抓著手中的劍,無比的沮喪與頹敗,仰望著天空。滿天繁星,卻又雨絲紛揚。這是個奇怪的場景。但是,那雨絲,卻讓他越發的清醒。他雖然失落,但到底整個身心沒有了束縛。他緊了緊雙手,劍無聲月兌落下來。他低下頭,雨水順著鼻梁落下來,他望著插在地上的劍。

劍仿佛也頹廢了,失去了那鋒銳的光芒。

這道身影低聲一嘆,轉身落寞的朝遠處走去。

他走的不快,腳步也有些漂浮,頭上的白發,沉沉的披在他的肩上。地上,留下了一行腳印,延展向遠處,漸漸的消失在朦朧的夜色與朦朧的煙雨之中。

遼闊的天地,孤獨的天地。

雨,下了一個時辰。許多枝葉,已經是卷曲起來,似乎是防止體內的水源會被汲取一般。星空熠熠,一顆星倏然月兌離了引力的束縛,無聲息的飛落下來。那星看不出樣貌,卻是模糊的,仿佛一團光。而這團光懸浮在數尺地面上,一道身影走了下來。

仇九睜開雙眼,平靜的看著走過來的人。

他的身下,地面是干燥的,身旁的植被,紛紛舒展著葉子。仇九將握著的劍遞了過去。那人停了下來,望著仇九,卻是嘆了口氣,而後他盤腿坐了下來。

「我待不了多久!」他道。

仇九沒有說話,神色與眸光,平靜的如水一般。只是,他將遞過去的劍縮了回來,橫放在自己的腿上。

「我現在才想起來,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前,我一直做夢,夢是破碎的,我仿佛能從那些碎片中感知到什麼,只是一覺醒來,卻又什麼都忘了。如此循環往復,我被它們折磨的夠嗆,很多時候,我夜不能寐。漸漸的,我討厭夜晚,也討厭睡覺。到了夜晚,我睜著眼楮看著夜幕升起然後降下。很多時候我頂不住,身體變得很差,便渾渾噩噩的徜徉在這些揮之不去的如夢靨一般的夢中。或許說,這些夢,是一種輪回,讓生命不斷的被折疊被鍛造被燒灼。很痛苦!」

仇九听得出他內心的痛苦,也看得出他眼楮里流露出來的痛苦神色。只是,仇九沒有這樣的感覺。最多,他只是為自己生命的不由自主而痛苦。

「你很普通,卻又很特殊。在你進入我的視野的時候,如果說我覺得你特殊,那不過是驚訝于你的潛能。我知道你是個刺客,但是一個刺客能如你這般的厲害,卻是絕無僅有。你的道已通神,你的劍已通靈,能達到如此地步的,即便是劍聖、刀王,也自愧不如。但,這也不過是對于凡人能力的驚訝罷了!直到,進入了那里,你的特殊之處才真正展現出來。」

仇九不想去回憶起那段記憶,但是此刻,那記憶卻不由他掌控的涌現出來。洪荒之地,荒蕪,殘破,充滿了大戰之後的渾濁氣息。可以說,那里的世界,是靈氣喪失的世界,是一個死寂沉沉的世界。如果那個世界有生命,那也不過是亡魂。所以,當那個世界的場景忽然出現,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想當然的認為,神秘的秘境時空里,定然是仙界一般的靈動盎然。

現實與幻想只見的差距,往往便是如此明顯。

仇九回過神,那人已是垂下目光。那人道,「還記得你見到的那塊石碑嗎?」

仇九遲疑了下,點了點頭,道,「天地不仁。」

那人嗯了一聲,道,「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可是,那四個字卻不是老子聖言中的摘句。你現在明白那四個字的意思了嗎?」

仇九面色凝重,咬了咬嘴唇道,「我希望自己根本沒有見過那塊石碑。」

「可是,事實不容改變,」那人淡淡一笑道。「如果可以改變,我也希望自己從沒踏入過那里,甚至一開始便沒有慫恿王凱之去探究那里的奧秘。只是,一切已經回不去了!」

「你怎麼了?」仇九疑惑的看著他,問道。

那人展開雙臂,手掌朝下,無數的水汽不斷的從底下冒出來,聚集在他的手掌之中。他道,「你看到了嗎?」

仇九望著他的手掌,卻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人笑道,「這就是生機。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沒有水,生命怎麼存在?水,是萬物之源。所以老子也說,水近于道。」

那些水汽凝聚成一粒粒如珠玉般的水珠,閃爍著光芒。

仇九身邊的植被紛紛探起來,渴求著那些水珠。只是那人手掌一合,那些植被便頹然的耷拉下來。仇九收回目光,隱約感知到了什麼。

「這是我的使命,」那人道。「從一開始,我便是被利用的那顆棋子,只是當初事情出現了變故,我被放逐到了這里,歷經歲月的打磨與剝蝕,終于在這一天被想起來了。」

這是很悲哀的話語,弄弄的淒涼與無助,被他輕而易舉的帶過。可是,听的人卻是如被層層烏雲蓋頂一般,充斥著壓抑與不自在。

「本想跟王凱之絮叨絮叨的,畢竟在這個世上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但是,他既然害怕了,想來我去找他,我們也無話可說吧!于是我只能找你了。我們相識不久,甚至還不了解彼此。但我感覺,我們很多東西是相似的。」

仇九眸光一凝,道,「我們不一樣。我是個凡人,早晚有一天會死的。而你不同,你與天地共存,萬壽無疆。」

「我也希望自己哪一天能死去,也希望自己不過是一介凡人。」那人仰起頭,眸光深邃的望著天空。「可是,我沒辦法選擇。這是宿命的安排,我連反抗也反抗不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仇九忽然覺得自己說話有些過分,便歉意的道。「我是說,我不過是一個工具,到底生命不自由。我有過朋友,可是面對我朋友的死,我卻無能為力。而你不同,你至少幫助你朋友得到了些東西。」

「是嗎?」那人收回目光淡淡笑著。「你是說我活著時至少還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仇九點了點頭,道,「生命能得一時自由,也是不錯的。」

那人深深凝望著仇九,從仇九的眼眸里能看出那份倦怠與迷惘。他倏然想起在那個世界里的他,為人所命令、威脅與怒斥的場景。他低聲一嘆,道,「但你卻還能保持你自己的真心,不為恫嚇、權勢、生死、富貴所屈服。世間,能秉持真心而為的人,能有幾個!」

仇九強自一笑,道,「也許吧!」

那人忽然從懷里掏出兩只酒杯,道,「喝一杯?」

「好啊!」

一人一只酒杯,那人掏出一只酒壺,將酒倒在各自的杯子里。

「這是最後一次飲酒了,如果還能記得我,記得喝酒時給我倒一杯。」

「我會的。」

「謝謝!」

「不用客氣!」

良久,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星辰熠熠,月光如水。蟲鳴之聲,隨著裊裊夜風,在耳邊如鳴奏一般。那只小小的酒壺,卻仿佛容納著全天下的酒水,一杯接一杯不斷的流出來。

「你自己小心點,」那人忽然道。「雖然許多東西會恢復從前,但痕跡總是難以抹除的那麼干淨的,更何況你抽到的那塊石碑,太過特別,我說不準在你身上還會留下多少因果存在,若是讓別人發現,難免會有人覬覦。所以,你自己日後注意點。」

「多謝,我知道的。」

「我也得走了!」那人看了看天,將酒壺遞給仇九。「這個夜太長了,若是繼續如此無休止下去,整個道都會混亂的。謝謝你能忍受我的嘮叨,還有,記得給我留一杯!」

仇九笑了笑,隨著那人一起站起來。那人走入了那團星光之中。當他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他忽然回過頭,眼中與臉上,滿是不舍還有憂傷。仇九的笑意瞬間逝去,抬起的手沒有了動作。那人長長一嘆,瞬息間,隨光飛遁在一片星光之中。

消失了!

仇九的臉上,是落寞,是孤獨,還有同病相憐的憂郁。

世間,還有誰會記得他?

若是無人記得他,那他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正如那些死人,為何要有墳冢,為何要有墓碑,為何要鐫刻上名字、生辰、事跡?不就是想讓死去的人在活人的世界里能多留一段時間嗎?

仇九垂下頭,將手中的酒壺傾倒,任由酒水灑落下來。

他們不算朋友,甚至連熟人也不算,但今夜,他們卻如此的近,宛若知己。

夜風掠過,地上的草葉在腳下搖曳。仇九抓著劍轉身默默的走去。夜,誠如他所說,今夜太過漫長了,總還是要逝去的。而這里,再沒有他留下來的理由。可是,他要去哪?何處是他的路?他卻一片茫然。

他越走越遠,而頭頂星辰之中,七星卻是連成了一條線,閃翼著璀璨的光芒。

無數的兵士將王府一團團圍成了禁地。到了次日,工部組織了一群人來到了王府,馬不停蹄的建起了一層層的高牆。于是乎,舒醒過來的人們顧不得昨夜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便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王府上,無數的流言在市井中傳開了。

王府,成了神秘的所在。除了把守在外面的兵士,王府里面便幽靜的宛若禁地。

次日早朝,皇帝並未出現。太監對著文武官員宣旨︰陛體有恙需要靜養,特令太子監國,由三省宰輔輔佐理政。文武官員一片嘩然,卻在宰輔的控制下,很快安靜下來並按部就班署理朝廷事物。此事雖然無比重大,但對于宰輔而言,卻無疑是一種權力的上升。

宮殿,宰輔已經退下,只留下一名太監。

「三弟現在如何,可有好轉?」

「並未有好轉,每日懨懨臥在那里,水米不進。」

「三弟之事絕不能外泄,不然對皇家聲譽有著毀滅性的打擊。」

「奴婢明白。」

「你去吧,這里不需要你服侍,父皇那里有任何動靜,立刻向我匯報。」

「喏!」

太監離去後,年輕英俊的太子攥緊了拳頭,一張如玉的臉孔陰晴不定。他抬起頭,一道身影緩緩顯露出來。太子盯著那道蒼老的身影,道,「你去哪了?」

「為殿下收好東西去了。」

太子眸光一閃,面露喜悅之色,道,「找到了?」

那人點了下頭,道,「法甲幸不辱命,為殿下找到了成仙的真元。」

「好,你大功一件,待孤王登基,定然滿足你的全部要求。」

「多謝殿下!」

霧氣彌漫,瞬息間籠罩整個殿宇。森森陰沉,宛若森羅地獄。在無窮盡的霧氣里,一縷縷藍色的光電無聲息的如螣蛇一般游弋。

蒼老的面孔在霧氣中顯露出來,卻是冰冷陰鷙的。

重重高牆,將這方世界分割開來。

一聲怒吼,回蕩在高牆之中。

一道道身影飄落下來,帶著一縷縷的星光,垂落在地上。

那懨懨的怪物身影,驟然站了起來,倦怠的眼眸銳光閃爍。

「拜見主人!」

「找到了嗎?」

「卑下幸不辱命,為我主帶回天魂。」

「給我!」

「喏!」

十二道身影,十二縷星光,交織在那怪物的頭頂。光芒交織,凝練出一道魂魄,純淨,威嚴,緩緩朝著那怪物走去。怪物靜靜的站在那里,毛孔舒張,魂海開啟。當那虛魂與怪物融合,瞬息間,天地氣蘊周邊,狂風襲地而起,萬里虛空,一道驚雷嗤啦一聲炸響。

狂風怒吼,邊上的高牆發出申吟的聲音。

轟!

一道雷突然在院中炸響。一道道身影沸騰而起,化作了一縷縷光芒,消失在湛藍的天空之下。

「找到他!」

湖泊,山林,已沒了那一排的木屋,更沒有院子里的花圃。

只是,湖光山色,讓人心曠神怡。

兩道身影在一條小舟上,隨著那漣漪,緩緩的朝岸上而來。

「我們不隨他們一起走,可以嗎?」

「你不是說喜歡這里嗎?那我們就留下來。而且這里有山有水,可以開墾出一片田來種吃的,我可以到山上打獵,也可以在湖里打漁,吃的是沒問題的。只是這里人煙罕至,我就是怕你孤單。」

「說什麼傻話,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怎麼會孤單呢!而且,日後我們有自己的兒女,那時候別提多熱鬧啊!」

兩人依偎在一起,無比的幸福。女人的臉上,洋溢著對日後美好生活的向往。男子笑了笑,手抓著船槳緩緩的撥著水流,讓小舟穩當的靠近岸。

老匠人昏厥不醒,小荷擔心他的身體,便提議要離開。

最後,留下的便只有仇四和小蓮,其他人便都離開了。

這樣也好,這里便屬于他們二人的世界了。沒了紛擾,沒了變故,一切的一切,便這樣走向了平凡。平凡,有的時候便是幸福的根基。

微風裊裊,光漪在林間閃爍,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群山連綿,楓葉如火如荼的燃燒著,點燃了秋的征程。

空氣里,不知何時開始,便流溢著秋的蕭瑟。

兩人從小舟上站起來,小心翼翼的走上岸。仇四將小舟系好,轉過身想說什麼,忽然面色驟變。仇四一把將小蓮扯到身邊,整個氣息變得肅殺與銳利。小蓮吃驚的看著他,隨後回頭望去。不知何時,兩個黑衣人站在那里,冷冷的注視著他們。

「閑散夠了,也該回去了吧!」一名黑衣人冷聲道。

小蓮依偎在仇四的懷里瑟瑟發抖,仇四攥著拳頭,腦海一片空白。驟變來的如此突然,就像是晴天霹靂,瞬間將他們的美好撕碎。面前兩個人,不用他們自己介紹仇四也知道他們是什麼人,看他們的樣子,如果自己不乖乖跟他們走,他們便會行使殺伐手段。若是如此,小蓮怎麼辦?

「不要浪費我們的耐心,這不僅是樓主們的意思,更是主人的意思。」另一個黑衣人冷聲喝道。「你要知道無名的戒律,如果不想死在這里,便听話,乖乖跟我們回去。」

一片葉子,從仇四的眼前飄過。

那片葉子,已經枯萎了,經絡不再清晰,葉片也不再青郁。

秋天來了!

蕭蕭西風,帶來了肅殺,帶來了愁緒,更帶來了憂傷。

那山,那水,看上去也染上了愁容。

仇四長嘆一聲,道,「仇九回去了嗎?」

那兩個人沒有回答,而是轉身朝出山的路走去。仇四握著小蓮的手,摟著她的腰肢默默的跟了上去。家園,家庭,幸福,不受干擾,隨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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