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春風不渡,人生如夢續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巨龍盤旋,宛若那螺旋形的天柱,直沖層雲。

同時間,伴隨著巨龍旋起的,還有那滾滾的力量。那力量純粹而凶唳,仿佛要將整個天地撕成碎片。但見霧氣消散,但見雲層龜裂。龜裂的雲層之中,電閃雷鳴,仿佛天道在憤怒在咆哮。然後,那力量注入雲層之中,電光沿著那力量席卷下來,密布在巨龍的身上。

這一刻,它終為龍。

無數野獸畢生的夢想。月兌去凡胎,蛻變為靈精,化而為仙神。

不為那長生不死,不為那武力強橫,只為爭得那天地間的平等。

當眾靈不分,匍匐在大地上苟活時,唯一的尊者,只是那天地,只是那風雲雷電。而當靈智開化,月兌穎而出的生命踩踏著別的生命棲息時,不平等便出現了。

大道,或許本就是這樣一條看似平直的線,只是任由生命去適應和生存。而這平直的線,注定了生命間的不平等。

生命,無論是出于生命本能的意識,亦或是出于生命更高價位的追求,總是不斷的將自己的力量釋放開來,去搶奪更有利的位置,去獲取更多的資源,從而達到生命的舒適。

而無數生命,便在上位者的腳下戰戰兢兢的存活了千萬年。

在許多生命的潛意識里,便有著向上爭奪的渴望。

而這,便是無數野獸不斷蛻變為靈精,不斷的追求成為超月兌三界之外的強者的野望。

蛇也好,狐也好,甚至猛虎獵豹,或者螻蟻草木,也是如此。

而它,終于蛻變為真龍。

只是,代價卻是永恆的。

剎那的絢爛,換來的是永恆的凋敗。正如曇花。

但是,它並不在乎。甚至現在,它也不為自己的蛻變雀喜。

它所追求的,是讓自己變得更加純粹,是讓自己的力量能成為庇護自己所想庇護的人的利器。

它,為此不惜隕落。

電流交織,雷鳴不斷。它那強壯而龐大的身軀,被那電流浸透。無窮盡的痛楚自內而外自外而內,雙向迸發著。這就是犧牲。

它垂下頭,看著那殘破不堪的寺廟,看著那自己無比熟悉的山林。過不了多久,就如同自己一樣,就支離破碎。

後悔嗎?

它抬起目光,望著遠處那無比清晰的船首。它的內心無比的堅定。不後悔。為什麼要後悔?難道僅僅因為他們是人類而自己不是嗎?難道僅僅以為以往所遭受的欺辱嗎?可是如今,敵人卻是這些可怕的妖魔啊!他們所追求的,是讓整個時空覆滅,讓無數生靈涂炭啊!所以,為什麼要後悔呢?若是能在抵抗這些妖魔的宏大激流之中能作出自己的貢獻,自己的生命不才顯得更有價值嗎?

生命的存在,可不只是為了讓自己舒適的啊!

于是乎,它內心里的力量更加強大。它注視著那船首,眸光變得更加透明而堅定。來吧,來吧!昔日我不過是區區一條小蛇,受盡無數敵人的襲擾,每日里擔驚受怕,甚至在渡劫的時候也戰戰巍巍恐慌著天道的懲罰,然而如今,我卻是得到了天道的庇護啊!

來吧!

層雲如血,雷鳴不息。

璀璨的電光順著聚攏那卷起的身軀直沖大地。

天地,在這一刻顯得無比的清晰。哪怕暝色彌漫,哪怕山林模糊。生命,能清晰感應到自己生存時空的力量,感受到那天地與自己相容的力量的迸發。

這才是天地與生命的最終融合,而不是分裂。

群山連綿,萬物蕭瑟。霧氣飛快退縮。那蠢蠢欲動的虛影尖叫著逃離。可以見到它們的身影,如那海浪一般的退卻。它們在恐慌在畏懼在焦慮。殺機,如影隨形,壓制的它們仿佛隨時要死去。

只是,它們真的活著嗎?

船首的身影密密麻麻,一張張面孔冷酷淡漠。

狂風呼嘯,旌旗獵獵。

法甲掃視周邊,安耐住內心的狂顫。

在他身邊的蒙圩和那化為人形的花子月,卻都如那些黑衣人一般不為所動。法甲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鎮定。他看著遠處,那巨龍,那雷電,那天幕,還有力量所凝聚而成的殺機。這是天道殺機啊!

這時候,力量波浪已經襲來。船身發出那扭曲的吱呀聲。

法甲注意到船舷的凹陷,甚至那獵獵的旌旗也出現了一條條的裂紋。船被某種力量籠罩住了。天道的殺機之力,正在刺破這股力量。黑衣人沒動,蒙圩和華子月也沒動。法甲卻在顫抖。

這是在等待嗎?還是對天道殺機不屑一顧?

王凱之在哪里?這個時候還不出現嗎?

法甲焦慮的時候,菩提等人已在百里之外的山巔。一群人站在山巔,望著觀音山方向那可怕的場景,一個個面色復雜凝重。而菩提卻是突然盤腿坐了下來,佛光出現在他的腦袋上,一點點的釋放開來,就像是燈光。周邊的人見了,也不打擾,默然的注視著遠方。漸漸的,佛息彌漫,佛音從菩提的身體里流淌出來。

從寺廟里逃出來的僧人見狀,紛紛坐了下來,口念佛經。

十尾淡淡的掃了一眼,走到了山峰的一邊。佟滿江隨後走了過來。

「前輩,他們這是干什麼?」

「做一些無意義的事情罷了!」

「無意義?」

「哼,佛門不就是專做這種事情的嗎?」

佟滿江抓了抓腦袋,雖然他受傷很重,卻也沒有急于治療。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現在觀音山都成這樣子了,我們能去哪?」

「能去哪?」十尾的眸光有些模糊。「是啊,我們能去哪?天大地大,可是要找到一處能讓我們喘息的地方,卻也不容易。能去哪呢?」

一聲巨響,觀音山方向光芒綻放,可怕的力量瞬息間到了近前。周邊的山峰剎那間化為齏粉。塵土飛揚,與那光幕相融,蒙漫整個視野。血雲籠罩蒼穹,無比的妖艷,就像是鮮血澆築而成。天地頓時凝肅了。

在那模糊的視野里,隱約可見到那船首偏離了方向,然後霧氣將其遮蔽。

「走!」

十尾忽然旋身而起,一步已在視野之外。那些盤腿而坐的僧人們幾乎同時遠去。佟滿江呆了一呆,還未明白什麼,已是被丑顏一把拽住胳膊提身而起。

「這是怎麼了?」

「閉嘴!」

丑顏呵斥一聲,隨著那些人飛去。轟!山峰崩碎,可怕的力量一重重的從遠處瞬間翻涌而來。佟滿江回頭望了一眼,只覺得三魂七魄都要離體而出。

「娘啊!」

如一場夢境,或者不過是蜃樓幻象。時空在某一刻停滯了,然後就像是倒流了一般。霧氣不見了,山岳依然平靜,蒼穹只不過被烏雲遮蔽。春天,冬還在躑躅,寒意彌漫在大地上。

只是,流水不竭,那蕭瑟的枝椏上已是吐露著點點的綠意。

這是春,卻還在冬的陰影里醞釀。

破落的院落,蛛網密布,塵埃在黯淡的光線里跳動。

一道穿著長袍的身影站了起來,那深邃的目光注視著院子里的野草。在野草中夾雜著零星的花。

「他快支撐不住了,若是還不能將他帶回來,我就徹底失去了這個外孫。仇九,你明白我的感受嗎?」

在那人背後的地上,坐著一個削瘦的男子。男子看上去三十左右,身上滿是新舊不一的傷口。那觸目的傷口讓人懷疑,他是否是被尸體的碎塊縫合起來的。他抬頭看著面前的老人,目光平靜而憂郁。

「我會帶他回來。」

老人點了下頭,道,「我相信你,才會再次救你。」

「他也是因為我才這樣的,不管你救不救我,我都要帶他回來。」男子道。

老人深吸口氣,眸光有些惘然。他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到人間界了,上次出來,萬物復蘇生機盎然,而這次,卻是如此的凋敝。看上去如往常一般的平靜,可是,水已經渾濁了!」

「他們已經動手了,」男子道。「觀音山被他們佔據。」

「這是天道的手筆,」老人道。「只可惜也不過是斬斷了獵道者的觸須,只是讓他們暫時遲滯在觀音山而已。別說這樣的手段,就連你當日的封天禁地術他們也能鑽出來,這樣的手段又能拖住他們多久呢?」

男子站了起來,抓起掛在一旁椅子上的衣服穿起來。

「我會在他們再次動手前帶他回來。」

「我不想卷入這場混戰,冥界折騰不起。若非為了我的外孫,這次我也不會冒險出來。記住你的承諾,帶他回來。」

「我會的。」

老人回頭看著男子,男子蒼白的面龐神色異乎尋常的平靜。老人點了下頭,便走了出去。寒風疾嘯而來。老人道,「他也在等你,你自己當心點。雖然我很希望你帶我外孫回來,但也不希望你殞命。記住,你的傷是你的破綻,若是你的傷不能好轉,你的時日也不會很多。」

老人出現在院子里,然後如煙雲一般的消失在那野草之中。

男子注視著那片野草。院落的荒廢,便使得原本屬于人的住所,成為了蟲鼠和野草的家園。不知多長時日,蟲鼠和野草便在這里瘋狂的生長。日出日落,院子是否會懷念曾經的歲月?

他懷念曾經的歲月,兒時的歲月,可惜一去不復返。

巷子里傳來孩童嬉戲的聲音,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然後透過院子的矮牆,可見到幾個小孩追逐著一閃而過。他那蒼白的臉上,無聲息的流露出一絲笑意。

小鎮如從夢靨中醒來,沒有往日里變故的苦澀。街巷上人來人往。大小店鋪張開著門來往著熟悉和陌生的顧客。街道上的攤販,也忙碌的招攬生意。各色小玩意兒琳瑯滿目,讓人應接不暇。

鎮外的渡口,各是熱鬧不已。各色身影往來穿梭。忙碌的,悠閑地,穿梭其間。渡口到鎮子的路上,兩邊也有各色小店。住宿的,吃飯的,飲酒的,等等,不一而足。

江面上霧氣已是漸漸散去,大小不等的船只不斷的駛進、離開。

江邊的樹木還是鉛灰色,冬的韻味揮之不去。只是那一排的垂柳,已是吐露出綠蕊,等待著一場陽光的輻照,然後迸發開來。樹上的烏鴉,瑟瑟的站在枝杈上,清冷的注視著那往來的身影,然後呱呱叫著飛了起來。

晝去夜來,青樓傳來管弦的聲音。女子的嬌笑,男子粗魯的呵斥。歡樂與淒哀,總是相伴而生。賭坊里烏煙瘴氣,人們聚精會神的注視著賭桌,仿佛畢生的心血都在這一刻。酒肆里傳來杯盞破碎之聲,有人在訓斥,有人的冷嘲熱諷。

一人被推了出來,踉踉蹌蹌的站在街上。

陳乾還很年輕,但他的樣子卻看上去無比的破落。

曾經,他是何等的瀟灑,這些酒肆店鋪,哪個不奉承歡迎他。可而今,他卻成為了奚落的對象。

他醉了。

可是意識卻無比的清晰。他多麼希望自己是真的醉了。若是真的醉了,那便可以將一切拋之腦後,當成一場夢靨。大家的夢靨都過去了,可他卻被永遠留在了夢靨之中。

為什麼?命運為何如此不公?

他圓睜著猩紅的眼楮瞪視著酒肆,可是酒肆卻不會因為他而失去歡樂。酒肆內,依然歡聲陣陣。熱鬧,不屬于他。歡樂,不屬于他。他被拋棄了。被命運拋棄了。

他回頭,披頭散發的沿著街道走去。

兩邊的攤販還在,攤販主也是過往的老相識。他們望著他,帶著可憐,帶著失望。他再也不是他們的主顧了!

他來到了破落的宅院,站在門口望著那塌落下來的牌匾。淚水在眼眶里轉悠,他哭了起來,然後蜷縮著身體蹲在大門邊上,使勁的哭泣。漸漸的,他疲憊了,然後睡著了。可是,夢卻沒有進入他的身體里。當晨曦照射在大地上,他悠悠的醒轉過來。他的身體被凍僵了,只剩下眼珠子在那里緩慢的轉動。

他忽然站了起來,然後跌坐在地上。

「我不會忘記,不會忘記。」

他憤怒,甚至歇斯底里。當四肢蘇醒過來,他折身步入宅院。

寬闊的宅邸沒了往日的煙火氣,空空蕩蕩的只等待著腐朽。他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前面,游廊下的流水還在流淌,假山上已長出不少雜草。一群麻雀嗡的從一處屋子里飛出來。

四個小孩各自背著包袱來到了渡口。時辰尚早,江上的船只並不是很多。他們望著江面,不時的回頭張望。顯然,他們並不大願意離開這里,或者,並不大願意離開那個人。小女孩的眼楮紅紅的,泫然欲泣的樣子。

「小靈,不許哭。」一個男孩子道。

「我才沒哭!」小女孩嘟著嘴道。

「不哭你的眼楮為什麼這麼紅?」那男孩子道。

「我眼楮癢不行啊!」小女孩反駁道。

另外兩名男孩子互相瞅了一眼,不由得苦笑起來。其中一名男孩子道,「我們忘了叔叔的交代嗎?他希望我們好好的,不希望我們有事。更何況,叔叔交給我們的任務,可是無比重大啊!」

「是啊,」另一個男孩子道。「我都有些沒有信心了!」

女孩子看著他們倆,水汪汪的眼楮清澈明淨。她道,「我到現在還不明白叔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們知道嗎?」

三個男孩捂嘴一笑。這時,一艘烏篷船到了近前。

「船來了,我們快上去。」

四個孩子跳上船,船家將船駛離岸邊。漸漸的,船越來越遠。四個孩子坐在船艙里,怔怔的看著那越來越遠的鎮子。

「我們還能見到叔叔嗎?」小女孩問。

三個男孩沒有回答。船家搖著船朝著下游而去。江水不急,波浪蕩漾著一圈圈擴散。岸邊的垂柳,柔柔的枝條如在揮別。一條小魚忽然從水中躍了出來,落在了小女孩的手中。

「哎呀,你們看,魚飛出來了!」

街市上開始熱鬧起來。蒼穹暗沉,萬里陰雲。衣衫整潔的陳乾從太白樓跑了下來,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然後朝著街道對面走了過去。在街道上,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坐在地上,雙目呆呆的望著天空。

「你有膽子殺人嗎?」

乞丐抬起頭,削瘦蒼白的臉孔無比的平靜,一雙眼楮如寒潭之水,透徹而凌厲。

「殺誰?」

「無名的老鬼。」

乞丐站了起來,身材比陳乾高出一個頭。陳乾迎著對方的目光,內心不由得有些忐忑起來。乞丐伸出手,道,「一萬兩。」

「你跟我來。」

第二日清晨,一匹黑色的馬疾馳離開了鎮子。站在太白樓上的陳乾目送著那道身影遠去,喃喃地道,「仇九,我雖然不認識你,但是既然他們都將你說得如此厲害,我還是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老鬼,天機子,還有你靜怡,一切的變故都是從你們開始的。我恨你們,恨你們讓我失去了過去,讓我再也不能回頭。我恨你們,所以,我等待著你們死去的消息。」

寒風撲面而來,太白樓下的樹木簌簌發抖。雲層微微裂開,一縷縷的陽光灑落下來。料峭春寒,一月月的持續著,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他轉身下樓。不一會兒,街道上行走的人忽然停了下來,驚訝的看著一個穿著整齊的年輕男子大笑著像個瘋子,快步而去。

鎮子外三十里。烏雲變成了血色。一縷陽光灑落下來。馬兒站在山坡上,悠閑的啃著那剛剛露出尖兒的女敕芽。在十步之外,穿著一襲白衣的男子仰躺在地上,靜靜地望著那血色的雲。

雲彩怪異,就像是被人瓖嵌上去的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只是,無論雲彩如何的怪異,卻也不能讓他從回憶中醒過來。

他知道,一切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逃荒路,野狗,禿鷲,尸體,行尸走肉的人。

然後,他便遇到了老鬼。老鬼帶著他來到了山上。

從此,他的命運便改變了。或者說,許多人的命運在那一刻也改變了。

很多人說世事無常,或許這就是命運。一成不變的命運,還是命運嗎?

一切,從那時候開始,便變得不尋常起來。

他記得老鬼在路上的訓斥。老鬼告訴他,他再不是那個叫陳文的男孩,更不是那個從虔城路瑞金縣小山村里逃荒出來快死的男孩,他是無名的工具,是無名的棋子,所有的一切,都只屬于無名。因為,無名給了他一切,所以,他要將一切都獻給無名。

他叫仇九。

殺手仇九。

他忽然坐了起來,大笑一聲。一旁悠閑地啃著女敕芽的馬兒驚訝的看著他。他站起身來到馬兒旁邊,翻身躍上馬背,抓著韁繩呵斥一聲,馬兒便甩開蹄子如風似的朝著遼闊的平原盡頭而去。

「我是仇九,也是陳文。」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