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林被行刺的兩天後,京都早朝,盛況空前。
這是永定三十七年夏,天還未亮,那些王公卿相的府上就已是燈火通明,奴僕們早早備好馬車站在門外恭候,一位位身著紫黃的大人們陸陸續續出府,然後在下人們的攙扶下坐入寬敞舒坦的車上。
不多時,朱雀大街已是車水馬龍。
相比王朝那些勛貴大人物的車馬,葉林的那架普通馬車難免稍顯寒酸,只有一個老頭兒駕車,並無奴僕跟隨,亦不見那位以武力迅速聲名鵲起的趙護院。
如今的趙護院,就像個還沒過門的害羞小媳婦兒,外界對他的談論愈盛,他愈是藏頭露尾地不肯見人,就愈發顯得神秘和有高手風範兒。
大家就愈是想見得很。
可以說整個京都,如果年輕貌美的女子都像見一見新科狀元葉林,那麼身懷修為的男子就都想見一見趙護院,就算不能切磋切磋,仰慕一下也可以。
可趙護院就偏偏不讓他們見。
雖然見不到趙護院隨行,但沒有人敢小瞧一眼葉林的馬車,甚至在一個轉角處,前頭那輛本該先行拐入的侯爺還主動讓人放緩速度,為葉林這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讓路。
如果擱在平時,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不過自從鴻崇帝頒了那道聖旨後,一切又顯得是那般自然。
皇帝下旨,召葉林上朝。
而原本的翰林院修撰,是沒有資格上朝的!
在大鴻王朝,能夠具有資格上朝的,一般都是四品以上的京官,如三省六部的三大學士和六部尚書都是一品和二品大員,還有六部的侍郎也都是三品,另外一些職能部門的小官,偶爾也能獲得上朝的機會,如督察院的御史,一般也就是四五品左右。御史之外,如果是四品以下或者地方官員則要看皇帝有沒有傳召,如果沒有的話就不需要了。
除了這些人,還有三種人有資格上朝卻不必參加。他們是與國同姓的皇室宗親、曾經有功于社稷而獲得世襲爵位的豪閥勛貴,最後一種是皇帝開恩特許無需早朝的年邁公卿。
如果這三種人主動參加早朝,且參加的人數越多,自然就意味著那一天有大事要發生,如果僅是平常的例會早朝,幾乎是看不到這三種人的身影的。
所以,大部分時候,早朝人數一般在三十到五十人左右。
而今日的早朝,看情況要破百了,真是群賢畢至。
主動為葉林馬車讓道的那位侯爺,就是三種有資格卻可以不參加早朝的人之一。
葉林輕輕掀起側簾,主動向那位年約六十的功勛侯爺點頭致意,老侯爺笑著回禮,並示意他先行。
待葉林的馬車駛過去後,老侯爺放下簾子捋著胡須,為結交上此人而心頭大定。他這一次上朝,表面上是像多數人一樣湊熱鬧,來見一見新科狀元的風采,暗地里卻是為自家孫女擇婿來了。
世襲爵位的豪閥勛貴,看似顯赫,實則外強中干。這些人蒙受祖蔭庇護,生來便養尊處優,哪里有什麼進取心。
時日一久,他們不僅喪失了影響朝政走向的話語權,還連自家那點金山銀山都有些不夠吃了。沒辦法,子孫越來越多,爭氣的幾乎沒有,敗家的倒是一大堆,而功勛就那麼點,別說吃完了,就連分配都有些不夠分了。
不過勛貴王公自有勛貴王公的身份和面子,就算家道沒落,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依然瞧不上那些寒門貴子,只想著跟同樣的權貴國公攀上親戚關系。
然而這位六十歲的老侯爺卻另闢蹊徑,他是瞅準了葉林的未來,一心想把這位貨真價實的「乘龍」快婿收入自家門里。
假以時日,必定大賺特賺。
只是令老侯爺沒想到的是,有同樣心思的人,大有人在,只是他還未發現而已。
這才有了群賢畢至的早朝盛況。
葉林是第一次上朝,一路上走得順風順水,也沒有想大家為何都積極給他讓道,就那麼一路來到了皇城的朱雀門。
李耳和其他官員的僕從一樣,駕著馬車去城牆下等候,由葉林獨自一人步行進宮。
天未亮,宮門未開。
御道門前卻涇渭分明地站著各自扎堆的文武百官,大多在交頭接耳,討論的話題自然是這兩天最火的那三個消息了。
尤其是葉林的那首詩句,被廣為傳頌後,他已然成了大家競相結識的對象。
但也不乏有些人既驚艷他的才華,又不得不嫉妒,因為弄不好自己的官職某一天就會被他取代。
葉林無視那些投來的或熱絡或提防的目光,駐足看了看,文官居左,武官居右,很好地體現了王朝文尊武卑的情況。
文官行列站在首位的是宰相晏成林,而武將行列站在首位的則是兵部尚書沈從文,接著就是其他官員按品級依此排列下來。
翰林院修撰,從六品,全場品級最低,葉林自然而然地站在文官行列的最末尾,低眉順目,不露鋒芒。
這就讓有些想與他結識一下或者有心試探的人,礙于場合與官階,一時之間不好主動屈尊前去開口了。
葉林悄悄松了口氣,以為人生第一次早朝可以安安靜靜開始,卻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陣本不該出現在宮門附近的嘈雜之聲突然從遠處傳來,猶如一顆石子丟入了平靜的湖面,掀起層層漣漪。
一些正在交頭接耳的官員馬上停止談話,就連那些正在抓緊機會眯眼打盹的年邁官員也不得不睜眼望去。
只見御道盡頭,出現了大量的年輕女子,各個穿紅戴綠、風華正茂。
「葉林!」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那些女子拔腿便朝他奔了過來,帶著驚喜般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這,這是什麼情況?」葉林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僅是他,那些不同衙門的黃紫官員們也是頓時臉色難堪到了極點,有些人甚至氣得嘴唇都發紫了!
心中憤憤不平︰
「莊嚴肅穆的御道,怎可出現女子?這,成何體統!」
「再仔細一看,那不是誰誰誰的女兒嘛!那不是誰誰誰的孫女嘛!」
突然出現的女子們,奔跑起來狀若癲狂,禁軍守衛立即向前阻擋,正準備開口驅趕的時候,卻不想被一個氣態雍容華貴的豐腴女子指著鼻子吼道,「滾開!」
這個禁軍守衛也是嚇了一跳,膽戰心驚地挪開了步子。
沒辦法啊,這些膽大包天的女子,好像正是這些黃紫重臣的晚輩們。
細看可以發現,她們的父親爺爺,有侯爺,有侍郎,有將軍,也有文閣大學士,他一個禁衛軍,可以出于職責去阻攔一下,若是還不識趣的讓開,那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因為以上的那些人,他一個都惹不起!
別說是他了,滿朝文武竟是沒有一個敢站出來阻撓的。
于是這群聲勢浩大的胭脂軍,一路勢如破竹,以無敵于天下的姿態「殺」到了葉林面前。
非常詭異的是,她們全部安靜了下來,全場也是瞬間寂靜。
「你們這是……?」還得由葉林率先打破沉默。
結果這些之前還氣勢洶洶的女子,真的見到百聞不如一見的葉林本人後,倒是羞澀地只知道眼巴巴地望著他的美顏,說不出半句話來。
終于,還是有一位膽子大點的女子弱弱地向前邁出了一步,來到距離葉林只有一米的地方,雙手死命摳著衣角,滿臉緋紅地糯若道,「我……我叫趙彩霞,是兵部侍郎趙恆的女兒,想……想問問葉翰林,听說你被行刺了,沒有……沒有受傷吧?」
姑娘終于使勁了平生吃女乃的力氣才將這句代表無數人心聲的話語講完,可是說完後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不可及,這麼簡單的幾句話,自己竟然口吃了三次,這怕是要被葉翰林笑話了。想到這里,她的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
其實根本沒有人笑話她的口吃,就連那些處于競爭關系的女子也都沒有人笑,她們只是痴痴地看著葉林。
終于知道這群女子突然冒出來的真相的滿朝文武,張大了嘴巴,眼神發直。
「匪夷所思!」
「太匪夷所思了!」
一位上了年紀的官員忍不住感嘆。
他的旁邊就站著禮部尚書盧道元,後者聞言趁機添油加醋道︰
「她們都是為了葉林而來?好一個葉林,簡直是藍顏禍水啊!」
「就是藍顏禍水!否則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們,怎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都怪葉林!」幸虧盧道元的提醒,那位上了年紀的官員找到了「罪魁禍首」。
然後他們就找到實錘了,只見葉林對著趙彩霞柔聲笑道,「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他的這一笑,加上一句道謝,又引發了一場空前轟動。
一些女子開始全身搖晃,幾欲站不住腳了。
名叫趙彩霞的姑娘更是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葉林慌忙將她抱住。
這一次,再矜持含蓄的女子也要發瘋了。
「啊~啊~」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那位上了年紀的官員頓時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忍再听,同時閉上眼楮不忍再看,嘴里卻不住地念叨著,「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人群之中,不怎麼顯眼的盧道元卻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心想,「葉林啊葉林,我真是佩服你,前天晚上喧賓奪主、風光無限也就算了,原來都是小兒科,今天總算讓我見識到了,你竟敢在御道上大庭廣眾之下勾搭這些滿朝文武的後代們,為自己樹了這麼多的敵人,看來都不需要我做什麼你就死定了。」
其實盧道元說得沒錯,這些姑娘多數是些大家閨秀,在家里從未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如今見到葉林卻一個比一個瘋狂,那麼站在遠處的她們的父輩祖輩們,都不相信這是他們的孩子。
但心中又有怨氣,就只能怪在葉林的頭上,「都是他不好,所以他們的孩子才會學壞!」
戲里戲外兩個世界,再看胭脂軍團,好在姑娘只是突然血壓升高,倒在葉林懷里就醒了過來,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幸福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眼淚汪汪地說道,「男女授受不親,你抱了我,可要娶我哦。」
葉林哭笑不得地將她交給她的同伴,然後打趣道,「如果你以後真的因此嫁不出去,記得來找我。」
「好了,我先走了,你們都回去吧。」天已蒙蒙亮,宮門大開,以丞相和兵部尚書為首的文武兩列官員開始排好隊,按順序進宮。
已經落後幾步的葉林追了上去,身後留下一堆妙齡女子。
仍有許多人痴痴地望著,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