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酸

怒火沖上胸膛,再顧不得什麼,容玉身形一閃,不及婢女和侍從們反應,已經上前推門而入。雕花鏤空的隔扇木門隨之關閉,廊柱上懸著的兩盞琉璃宮燈跟著晃了晃,原本一片漆黑的室內,幾乎緊接著亮起了燭火。

婢女和侍從們這才回過神來,趕忙湊至門前,慌張地向里問道。

「公子。」

男子聲音含著不明的笑意,語氣听來,但覺邪肆不羈,隱隱有一種輕狂的囂張。

「無事,你們都下去吧,我等的客人來了。」

「是。」

眾人相互面面覷一眼,俱都輕手輕腳地,一一躬身退出了庭院。

室內,容玉環顧了一遭,不僅不見李意歡的影子,整個房間的布局也全然不是先前的模樣。

各色的玩器全無,只余下一只青釉石榴尊,里面插著一捧新開的凌霄花。沒有香爐,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綺香,愈靠近男子,味道便愈明顯。

當下,男子一手支頤,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小塌上。中間的案幾上擱著一壺冒著熱氣的茶,兩只犀角杯,一邊墨玉棋盤上擺著一局未解的殘局。他的兩根手指間還捏著一枚棋子,半眯著眼楮把玩著。

容玉定了定神,大致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稍加思索後,他率先沉聲道。

「在下受傷多日,一直臥床休養,今日覺得精神尚可,便想出來走動走動。不知這間宅邸已被公子接手,適才一時情急,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聞言,男子淡淡頷首,並沒有預想之中順著他的話頭接下去,只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算作應答,喜怒不明。

見男子是這樣的做派,容玉垂眸,心道急不得,此人氣度不凡,亦非尋常人物。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眼前人一圈,男子輪廓分明,五官深邃,比之現下王孫公子們,眉目間多了一份桀驁不馴的英氣。

下一瞬,容玉眼波微轉,目光從他的容貌挪開,視線最終落定在男子的耳垂和手指上。他的耳垂上戴著一只水綠色的寶石耳釘,左手拇指則戴著一枚圓玉扳指,上面還環繞著一只做工小巧精致的貔貅。

至于男子兩根手指間夾著的棋子,更有不同于一般石頭或瓷器的質感,泛著剔透溫潤的光澤,想來是以玉制成的。

他大概知道該怎麼同這人談判了,若富貴表于形,則應以利誘之。明晰這一點後,容玉靜默了片刻,又道。

「不知公子可能告知我,是何時接手了這間宅邸,以及宅邸的主人現在又在哪里。另,既無故叨擾公子多日,我當奉重酬以謝,亦或公子想要什麼,我當竭力回報一二。」

這一番話下來,男子果然受用,頓時一改先前敷衍之態,向他笑道。

「好說,不過此事說來話長,閣下何不坐下喝杯茶。」

容玉微微一笑,沒有推托,大方地落座于另一邊的塌上。舉止輕車熟路,沒半點不自然。

男子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眸中飛快閃過一抹沉思,繼而開口,語調輕快地向他講道。

「在下褚清河,原是洛陽一帶世代經商的人家。父親平生夙願,是希冀我輩之中有人能入仕途,好祛一祛身上的銅臭味,為家族門楣添些書卷氣。所以,我是來上京趕考的。」

「但大約好事多磨,一波三折,路上我先後遭遇了山賊劫掠,以及仇家的伏擊。雖僥幸苟活,身上的盤纏卻是分文不剩,在上京又舉目無親,連想要托人給父親捎信都沒法子。」

「我本想去上京最大的賭坊,背水一戰,不想因為穿著太過寒酸被拒之門外。所幸天無絕人之路,樓小姐那時正在旁邊的酒肆,不知為了什麼,很有些躊躇。見我被刁難,好心出面替我解了圍。我看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于是便邀她一同去賭一把,她應了。」

樓小姐?容玉為李意歡的化名非常不滿,面上卻不好發作,只得拿起犀角杯飲了一口茶水,以此壓下心頭的憤懣。抬眸所見,卻又讓他呼吸一窒。

男子眼色流采多情,像是沉溺到什麼美好歡悅的記憶中,分明有著濃濃的眷戀。

「那一晚,用東家的話來說,他已經輸得連褲衩都不剩了。」

「賭如酒,都是能讓人暫時忘卻煩惱的東西。樓小姐心情難得放松,便自請做東,邀我同游一夜上京鬧市。我和她相談甚歡,像是一見如故,不自覺向她坦白了自己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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