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欠

于迦若,即使她一身黑暗,也會忍不住向往光明。而容玉,兩個同樣陰暗的人,他們在一起,便如墜入沼澤的人,誰也救不了誰,掙扎之間只會陷落地更快,直至滿身泥濘,洗也洗不淨,爬也爬不出來。

看著臨近崩潰的女子,容玉卻是向前幾步,俯來,親昵地俯身蹭了蹭她的鬢發,心滿意足道。

「蜜蜜,你想救李意澤,那麼今天和明天,我等著你。知道麼?棲梧宮很漂亮,你一定會喜歡的。」

語畢,他悠然起身,閑庭信步一般,緩緩踩著青石板小徑,向著遠處掩閉的垂花門走去。沿途時不時仰首,似乎在打量著院內景致,眉目間神色若有所思。

李意歡在枇杷樹下抱膝而坐,靜靜舉目,可見枝丫上結滿了明黃的果子,間或引得迷途的雲雀停駐一二。扁平的尖喙,好似初春抽芽吐苞的柳條女敕蕊,整個的感官盡是淡淡的黃色,它們淺嘗輒止的啄一二,又很快振翅飛走。

像含了一口燒酒在喉頭,她因此有個念頭,也許再過幾年,幾月,甚至幾天,庭院還是那個庭院,只是地上長滿雜草,台階上鋪滿青苔,頑鼠鬣狗兀自佔山為王,成了新的主人,到處都面目全非。

沒人會知道它曾經的模樣,那些一去不回的好時光,悉數埋葬在回憶里,並隨著年歲而逐漸淡薄,成為捉不住的曉風殘月。

李意歡曾認定,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是容玉。是以,她狠下心想要從源頭上做個了斷,前前後後差人使了無數法子,意圖將他置于死地。然而結果卻總是臨門一腳,棋差一著。

昔有佛祖割肉喂鷹,是為救贖,彼時她以身飼虎,卻是工于心計,旨在屠戮證道。

床笫之私,她第一次主動迎合,張開雙臂環上他的脖頸,于他挺拔涼薄的下顎,附下扎實且細密的一吻,一番動作勾的他低下頭來。

容玉眸色深沉,翻滾著令人心驚的欲色。握在腰間的手不斷收緊,頸項間隨之一片濕熱,男子的唇息蜿蜒在她清冽的鎖骨上,所到之處,酥麻遍布。

像是忽逢巨大喜悅所帶來的茫然,他的呼吸是迫切的,似乎亟待確認什麼一樣,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在耳際垂喚她的小字︰「殿下,是真的麼?蜜蜜,蜜蜜……」

李意歡勾唇,溫柔問道。

「阿玉,喜歡我麼。」

他道︰「喜歡,喜歡極了。」

她微微眯眼,像是飽食後饜足的貓兒,嬌態可掬,又慵懶地問道︰「有多喜歡。」

容玉不假思索,月兌口而出。

「喜歡到日思夜想,無法自拔,夢里夢外都是蜜蜜。」

「是麼?」

听到這個答案後,她哼笑一聲,笑意縹緲,淡薄稀疏的一層,不達眼底。容玉有片刻的怔愣,旋即反應過來,急道。

「蜜蜜不信麼?你要如何才信我?」

李意歡看著塌上害羞純情的少年,極致的天真與生性的殘酷,兩種最矛盾的東西,卻能交織融合于他身上,並呈現出古怪的和諧,到底歷經什麼,才能飼出這樣的人呢?

她垂眸,慢條斯理道。

「那麼……我想要一樣東西,不知你肯不肯給。」

容玉毫不猶豫,仿佛立下誓言一般,向她許諾。

「殿下想要什麼?只要你要,只要我有,盡我所能,傾我所有。」

她于是貼近他的耳際,環住他的脖頸,輕輕呢喃道。

「那麼,就請你……為我去死吧。」

她的一刀距離他的心髒,只偏差了半厘。雖未致命,卻到底傷及肺腑,即便僥幸活下來,也會留下不可痊愈的頑疾,余生恐怕盡要在病痛中度過了。

前來看診的醫官面色凝重,語氣惋惜。

「尤其公子還是習武之人,這一傷,以後便再做不得什麼打打殺殺的活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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