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亡

古籍里會講很多種夢,諸如南柯一夢,黃粱一夢,浮生一夢,莊生曉夢……在她看來,自己不過一晌貪歡,李氏一族便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趕下了南齊的皇位,成為天下人的又一次笑談。

前來傳旨的宦臣,是個生疏且年長的面孔,如磋磨好的頑石,他身上不見一絲稜角,圓滑世故得很。他含腰,箍在肩胛的拂塵前傾,好似躍蹄而起的馬尾,赭灰的獸毛揚了個彎。捏著一把又尖又細的嗓子,以陰柔綿長的聲腔,一字一句宣讀道。

「偽臨朝李氏者,在其位而不謀其政,寵信奸妃,殘害忠良,陷百姓于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昔年奪權,更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南齊舊臣,樓氏公侯冢子容玉。奉天下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朕以涼德,纘承大統。」

「李氏、蕭氏一族,十四歲以上男丁處斬,十四歲以下男丁流徙三千里。十六歲以上女眷賜自縊,十六歲以下女眷官賣為奴……特念及李氏第九女于朕有救命之恩,允其貶為庶人,入宮為奴。」

李意歡想,還好他不是明帝近前伺候的人,若不然,有這等吃里扒外、趨炎附勢的牆頭草,她一定要在死之前,也將其一同帶走。

從前她很少有有心無力的時候,那時再難的事情,仿佛只要肯做,開始不成,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水滴石穿,總能等到花開。再苦的事情,仿佛只要能忍,就如迦若曾騙她品嘗的兩杯茶,白水亦可做解藥,俗世中點滴尋常的煙火,總能重新滋養出花團錦簇的燦爛。

李意歡曾以為迦若的到來,是上天原諒她的征兆。她願意為他重新燃起一腔愛意,願意同他朝朝暮暮,長長久久。然而短暫的歡愉過後,即是痛苦的深淵。她以為那是自己能承受的極限,但那只是失去一切的開端。

如今她試了所有的法子,發現怎麼都沒法勸自己釋然。

當真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麼?

她的手上拿著藥碗摔裂的瓷片,白瓷插入嬌女敕的肌膚,胭紅的血順著紋路蜿蜒而下,呈現出驚心動魄的美,心下禁不住想︰迦若,倘若此刻我已堅持不住,更是窮途末路,沒有選擇的余地。你能否原諒我的懦弱,讓我回到你的身邊?

她閉眼,手中瓷器尖銳的一端對準了脖頸,將要刺下,殿門兀爾打開。嫦曦跑著跪倒在地,含著哭腔焦急地呼喚道。

「殿下請住手!六皇子和陛下,他們都還活著。」

是麼?被眼淚濡濕的睫毛微微顫抖,卻並未睜眼。

嫦曦向半空中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奪下她手中的瓷片。

「殿下,奴婢沒有騙你,六殿下他,他現在被關在昭獄里,還沒有行刑。蕭氏一族雖受波及,到底根基猶在。現下已經帶著陛下和舊臣,趕水路去了隴西李氏祖宅,那兒有前朝大半的勢力。」

李意歡睜眸,不言不語地看向她。

嫦曦抹了一把淚,試探著向前,終是一把從她手里搶過帶血的瓷片。白瓷上的血,一半已經干涸,凝成金柱上雕欄畫棟的粉漆,一半像沾了水的狼毫,墨汁濃郁的滴答落下。

她道。

「殿下,奴婢所言句句屬實,沒有欺瞞殿下。」

李意歡驀地從塌上起身,長長的烏發及腰散開,未曾打理,腳下更是赤足,她不管不顧地推門想要出去。心下冷靜地計劃著,她還有籌碼,崔家和樓家還在。只要能出去,就還有機會。

這樣想著,她加快了腳下的步伐。迎面卻撞入一個堅硬的胸膛,她抬頭,看著身著朱紅繡了暗黑暗金長袍的青年。喑啞著喉嚨,問道。

「先生?你要攔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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