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擋箭

脖頸上溫涼的觸感消失,青年收回指腕的同時,羽林郎亦放開了對那名女子的桎梏。李意歡同她相對而行,一個向著宮門外逃離,一個向著宮門內折回。

待離著蕭行恕只有幾步之遙時,她微微側目,看到女子掀了馬車的青布雲簾,將要離開。心下才松了一口氣,想來該不會有什麼變數了。轉眼抬眸,卻忽看到城牆上有人向蕭行恕招手,呼喊道。

「大人,弓。」

彎月弓凌空拋下,被蕭行恕一手穩穩接住。

耳際緊跟著傳來利器刺破皮肉的聲音,他的動作干脆利落,不必事先校準,搭弓射箭,一氣呵成。

接連兩箭,第一箭,射中了女子的後背。第二箭,射中了車夫握著韁繩的手。如今他瞄準的,是立于馬車一側的青年。

見狀,李意歡呼吸一滯,面上神情難掩的慌亂。青年與崔家,一損則俱損,而今正是生死攸關的節骨眼。當下,她再顧不得會不會遺露破綻,疾步向蕭行恕走去,意圖阻攔。

蕭行恕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禁不住蹙眉,凝眸不解道︰「怕什麼,我在給你出氣。」

李意歡錯愕,竟不知他能一心二用至這般地步︰一邊面無表情,冷靜從容地殺戮,一邊還能分外‘體貼’留意她的情緒。

蕭行恕到底是個什麼奇葩?

古怪的念頭剛一生發,尚來不及細想,便見他手下拉持的一箭卯足了力氣,帶著凌厲十足的狠勁兒,蓄勢待發。

驚慌失措之間,她腳底一滑,重重地撲向了蕭行恕。

「你……」

李意歡這一舉動太出乎意料,任誰也沒想到。這致使蕭行恕原該精準射殺青年的一箭,硬生生偏空。而樓迦若袖口里藏著的弓弩,本是對準了蕭行恕的,如今卻讓她擋了下來。

但她確然只是腳滑了,所幸促成的局面陰差陽錯解了當下的困局。

蕭行恕扔了弓箭,及時扶住她要跌倒的身體,穩穩圈在自己懷里。

開弓從無回頭箭,但箭偏了,他的心也跟著亂了。眼見著馬車揚長而去,男人的眼眸在一片暮色蒼茫中,透出嗜血的陰郁,隨之一點點漫出冰冷刺骨的寒意。

然而,手下寸寸安撫少女鬢發的姿態,卻是極致的纏綿悱惻。猶如一潭秋水,明澈動情,含了最溫柔的寵溺,與他眼中的涼薄陰冷,全然不符。

少女悶哼一聲,哆嗦著嘴唇道︰「我……本宮腳滑,才沒有想救你。」

他沒說話,打橫抱起她,腳下步子走的飛快,卻沒一點顛簸,只一尾赭灰色的袍角輕微拂動,在暗淡的天色下尤為沉肅。

少女蜷在他懷里,止不住的發抖,淚珠漸漸濡濕了眼眶,縴細修長的睫毛撲朔著,柔弱而可憐。

「蕭大人,我好疼。」

蕭行恕沒有再低頭看她,腳下的步子卻更快了一些,他輕緩地咬字,似是安撫,似是承諾。

「你不會有事。」

是麼?真是動听的話,但此刻李意歡腦中浮現的,卻是男子啞著嗓子,在她耳際,一遍一遍不厭其煩,誓約一般種下的叮嚀。

你一定要帶著我同阿嬈的希冀活下去,長命百歲,萬年富貴。

她想,真是惡毒的祝福呀。

勾心斗角也許是可怕的,刑罰也許是可怕的,死也許是可怕,可怕的有很多……但更可怕的,應是喪失了愛與被愛能力之後,那一眼可以看到底的,毫無期待的未來。

意識陷入昏沉,朦朧間,只覺得像是跌入了什麼煉丹的銅爐里去,被火架著反復炙烤,喉嚨都要熱滾滾的冒出煙來了。

難不成自己已經死了,下了地獄?

正當她萬分困惑,煎熬不已時,卻有一雙冰冷的手覆上了她的額頭。好似迷失在沙漠里干渴的行者,兀爾發現了一處池塘,邊上還開著一圃青綠的竹林,林間悠悠吹來一陣風,帶來片刻清涼。

焦躁得以緩解,下一刻,身體卻叫囂著想要更多,于是她不自覺去追逐那片蔭涼。

可那雙手怎麼都不肯再屈尊踫一踫她,李意歡又難受又委屈,幾乎要忍不住哭起來。而在現實里,宛如受傷的小獸,少女開口發出一聲申吟,嘶啞且痛苦。

她的面色較之常人,實在過于紅潤,顯然是發了高熱。

榻前立著的人頓了頓,好半晌後,以微涼的指尖輕輕挑起她的下頜,一點點向她唇里喂水。可每次只一小口,難不成還怕她噎著?這人簡直像是在拿她當孩童一般對待。

李意歡很想告訴他,不必如此小心,你一股腦灌進來都不會有事!然而,不僅喉嚨如同著了火,一呼一吸之間都燒的灼痛,眼皮亦如灌了鉛,費盡力氣也睜不開。

她只能任由這不知名的侍從伺候。

意識一半清醒,一半暈眩,但覺這人拉著她的手,絞了潤濕的葛布,在她手臂上一寸寸擦拭。動作輕柔和煦,侍弄的她很是舒服。

榻前立著的人眼中所見,尚在昏睡中的少女,慢慢將蜷起來的身子慢慢放松,緊鎖的眉頭亦緩緩舒展。仿若受了傷的小獸,終于尋得了安全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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