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浮尸滿谷 血流成川

作者︰鳶語憶流年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夏季的雨總是這樣,來的快去的也快。

次日,沉寂許久的軍營突然多出一份喧囂,東方白料定,衛可孤部必然有大的軍事行動了。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就有人前來傳喚,說是大將軍衛可孤召見。

來傳話的人是破六韓常,他的年紀與東方白相仿,唇邊總是掛著一抹微笑,憑借與破六韓拔陵的叔佷關系,年紀輕輕就擔任了左廂(軍)大都督,與大都督衛可孤、右廂大都督王也不盧並領三軍。

在被俘的時日里,東方白一切的生活物資都是由他安排的,寢則絨帳穹廬,食則羶肉,飲則酪漿,衣則旃裘,雖說算不上錦衣玉食,但也可見一片赤誠。

破六韓常身上帶著明顯的胡風,粗野、勇敢、誠篤,他曾經不止一次找過東方白比試騎射武藝。

有時也會請教一些軍事上的問題。

如果是前朝三代的舊事,東方白會爽快的與他交談一番,凡是涉及到與魏作戰,東方白則一概不談。

破六韓常也不勉強,更沒有因為東方白的態度改變待遇,仿佛僅僅是對值得尊敬的人給予應得的尊敬一般。

坦誠講,東方白不太能理解破六韓常、衛可孤等人的心性︰他們視征伐擄掠為平常,卻又能夠對往昔的敵人放下芥蒂,坦然地交往,似乎以前根本不曾發生過你死我活的爭斗。

對于歸順的人,他們則完完全全敞開胸懷,毫無顧忌的接納,一些能力出眾的敵人,在投降之後更是被委以重任,這在講究出身的魏王朝、梁王朝顯然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方面原因,東方白對俘虜自己的破六韓常感觀不錯,不管怎樣,粗野正直總比陰險狡詐更加珍貴。

或許是年紀較小,沒有經歷過六鎮政治地位急劇下滑的緣故,破六韓常對于中樞沒有父輩那麼深的仇視,反而對于燈紅酒綠的洛陽城很是向往。

當然了,六鎮的「鮮卑化」本來就不是絕對的反漢化。

根本原因還是出在孝文皇帝元宏身上,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給過六鎮鎮民漢化的機會,元恪即位之後,甚至明令禁止六鎮鎮民出鎮自謀生路。

如此一來,激起六鎮民反漢化也是必然了。

營帳外無數野花次第開放,走出軍帳,跨上軍士牽來的戰馬,東方白拋開心事,悠然的欣賞起眼前繁花似錦的景象。

破六韓常見狀,露出一抹淺笑,指著眼前的曠野,道︰「六鎮歷來被朝廷視為邊荒之地,然而有些地方是卻是洛中方寸之地難以企及。

且不說這遼闊寬廣的天地,勇猛如鷂的兒郎,單就這大片大片的野花草甸,這種讓人讓人不禁吟唱的美,洛中就沒有吧?」

東方白點頭稱是,實際上對洛陽卻沒有丁點印象。

他甚至對祖籍所在地平原郡的印象也很淺薄,只依稀記得母親出身平原郡旁邊的大家族渤海封氏。

說著,破六韓常唱起匈奴人流傳下來的歌謠,東方白听不懂詞意,卻能感受到歌詞中那股天野相接,高遠遼闊的意境。

這一瞬,他有些明白為什麼北周能夠以弱勝強,以小並大了。

沒別的,就一條「融合胡漢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

破六韓常並沒有帶東方白前去中軍大帳,兜兜轉轉出了軍營,營外有不少放馬的輜重兵,每人牽著數十匹。

這倒也不突兀,五萬大軍當然不可能都是戰兵,沒有大肆擄掠女子入軍營,已經算是衛可孤軍紀嚴明了。

至少比魏軍、梁軍軍紀好上不少。

至于原有的城郭、村落、農田,早就被亂兵破壞殆盡了。

復行三四里,一處磅礡大氣的軍陣豁然出現在東方白目中,騎士、甲士、弓手星羅遍布。

位居中軍的兩三千人尤其顯得彪悍,清一色的鐵札甲,人雄壯,甲威武,臂間纏著紅布,軍旗獵獵聲中巍然不動。

熟人也不少,宇文泰、賀拔岳站在點講台正下方,至于賀拔勝已經許久沒見了,想來是回武川了。

眾所周知,宇文泰與賀拔岳關系不淺,但實際上,兩人還有親戚關系。

同為武川豪強,賀拔家和宇文家一直有姻親關系,這種關系已經維持了兩三代,這一代,宇文泰二哥宇文連娶了賀拔岳族妹,因此兩人關系不錯。

將東方白引入中軍軍陣後,破六韓常便匆匆離開了。

東方白擠進賀拔岳和宇文泰之間的空隙,打個招呼,二人見到舊友,也很欣喜。

重要的是,多日的謀劃即將有結果了。

衛可孤擺這麼大的陣仗,當然是誓師出征了,東方白本以為他會歌功頌德,稱贊破六韓拔陵英明神武,歷數「七大恨」,不想他登上點將台之後卻是不發一言。

只是由破六韓常代為宣讀了一段言簡意賅卻又極為振奮士氣的檄文︰「元氏無道,背棄六鎮子弟!如今真王殿下欲代天討伐元氏!虎將何在?雄兵何在?」

兵丁們大都斗大的字兒識不了一籮筐,自然不能用太多文縐縐的話,東方白覺得衛可孤的處理簡單而有效,深表贊同。

說實話,這段當俘虜的時光中,東方白感覺自己學到了不少東西,比如行軍規劃、扎營、屯糧等等,這些東西可一點都不比排兵布陣、調兵遣將簡單,若不是將門世家出身,光學這些就得費一番苦工。

別看這是些雜七雜八的活計,但這是為將者的基本功,一點都不能省。

「末將在!」將台下,王也不盧等將領齊聲呼喝,旋即三軍一同高呼︰「願效死命!」

東方白不知他們平日里如何操演,此刻只見步卒高舉長槍,騎卒座下馬兒一同嘶鳴人立而起,整整兩三萬人齊呼,氣勢極為壯觀。

宇文泰也是看看得心驚肉跳,三萬軍士便有這等威勢,若是十數萬人絞殺在一起,又是何等景象?

三人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如今的黑獺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創造一個戰爭史上的奇跡。

……

衛可孤是個做事利索的人,誓師之後即領三軍出發了,大車小車、大包小包像極了運輸大隊,甲冑、旗鼓以及一些重兵器都是放在輜重車上,人推馬拉。

好在大營離白道徑北口不遠,天色稍晚些的時候,大軍抵達了北口,加上原本駐守的士卒,總兵力達到三萬。

步騎比例五比一,騎兵主要是充當耳目,以及在行軍**衛左右翼,到了白道徑這種地勢險峻的谷道中,騎兵已經沒用了,真正作戰還得靠雙方步卒。

戰端即將開啟,衛可孤穩坐釣魚台,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可他的的確確不是勇戰派,而是謀戰派。

十數日前,魏軍一改往日戰法,主動出擊,這時候他便預料到了魏軍換將了,果不其然,之後隱藏在朔州的細作傳來了新任守將的信息——崔暹,志大才疏,好大喜功……

總之,一個褒義詞都沒有。

對上這麼一個廢物東西,衛可孤當然沒啥壓力,連屢立戰功的李叔仁都敗在了他的手下,他自然不會在乎這麼一個不成器的玩意兒。

要問廢柴崔暹為什麼能混上白道守將?

嗨,還不是洛陽諸公干的好事。

且說,李崇上任之後,一直忙著布防,沒有做出過主動進攻的舉動,這和當初元彧的舉動如出一轍。

實際上,此時此刻無論魏軍主將是誰,都不得不采取以守為攻、以逸待勞的方略應對破六韓拔陵。

但是,崔暹卻有不同意見,他繞過李崇向朝廷上疏「賊勢不大,李崇畏敵如虎、巡峻不前……」。

說是上疏,實際上也是彈劾。

小皇帝、元氏諸王聞奏怒不可遏,不加分辨,當即下令太尉掾元天穆持天子劍都督李崇出師,並任命上書請戰的崔暹統領白道徑兩萬守軍。

元詡之所以想要速戰速決,倒不是他喜歡微操,實在是局勢惡化的太快了。

數日之前,柔然人于菩提、匈奴人呼延雄收捕涼州刺史宋穎,擁兵數千,響應莫折念生。

坐擁四州之地,已經稱帝的莫折念生並不滿足于割據一方,悍然發兵攻打關中東邊的門戶——東益州。

有道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洛中公卿聞莫折念生此舉,大為震怒,委任吏部尚書元修義兼尚書僕射,為西道行台,都督諸將討莫折念生。

但是此時的莫折念生已經成勢,顯然不是一時半刻可以討平的。

另一方面,雲代防務消耗的糧秣兵甲是個天文數字,僅靠恆、朔五州已經難以支撐,朝廷甚至要從河北調集物資,這意味著每多拖延一天,大魏的國力要減一分,所以小皇帝一直想著速戰速決。

講道理,這就有點長平之戰的趙孝成王;松錦之戰、潼關之戰的崇禎皇帝了。

這三場戰事的最終結果不用多說,自古以來,盲目逼戰哪有贏得?

李崇沒有浪戰當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他一生經歷的戰事基本都是在荊、兗、豫三州,現在被委派在別的雲代戰場上,軍隊內部各派系還沒有完全整合,當然不可能出城與士氣正盛的破六韓拔陵野戰。

他預想的計劃是,先穩固防線,且戰且守,用時間來消耗對手,最終將其擊敗。

但是,皇帝顯然不會明白他的想法,當元天穆將天子劍送到他面前時,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孫子兵法》有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是又有哪個將領敢真的不受君命?

若是皇帝念舊情,可能會功過相抵,若是皇帝不念舊情,那結局可就難說了,輕則貶為平民,最重的就是抄家滅族,誰敢拿闔家老小的性命去賭?

李崇最終領了皇命,領軍五萬出五原,與破六韓拔陵相持,崔暹接任李叔仁成為新的白道守將,節制白道兩萬兵馬,元淵領一萬兵馬駐守雲中。

……

此後一連數日,衛可孤、崔暹兩軍都在白道徑交鋒,叛軍每次都是一觸即潰,魏軍節節勝利,原本李叔仁兵敗丟失的數里陣線都被魏軍奪了回去,軍中上下洋溢一股驕狂之氣。

連敗叛軍十余陣後,軍中的宿將都意識到有些不對,因為魏軍的斬獲並不多。

「將軍,我軍孤軍深入,前方賊勢不明,地形更加險峻,容易遇到埋伏啊……再者,士卒連日翻山越嶺,鏖兵苦戰,也有些疲憊了。」有軍事經驗豐富的老將憂心忡忡,建議崔暹先回南道休整,整軍再戰。

崔暹經歷了十幾場勝利的洗禮,早就認為自己是名將了,哪里會听人言,反而譏諷那員老將道︰「全軍上下都生龍活虎,將軍口中的‘將士’是說你自己嗎?」

眾將見崔暹不納良言,皆不再勸,兩萬大軍也離死亡越來越近。

七月中旬,某日,正在清點叛軍遺棄鍋灶的聞得斥候來報,前方發現敵軍,旗上一個「衛」字。

「賊帥衛可孤就在前面,不要讓他逃了」崔暹喜上眉梢,即刻下令︰「擒衛可孤者,賞絹一千匹,封侯!」

絹是魏王朝通用的貨幣,比五銖錢方便些,一匹的規格是寬2尺2寸、長40尺。

作為通用貨幣,絹的購買力還是很強的,在孝文皇帝的時代,一匹絹甚至能夠買三四石米,不過如今狼煙遍地,糧價一日三漲,估計能買到一兩石都算是燒高香了。

破六韓拔陵擊敗元彧之後,朝廷確實頒發過衛可孤的賞格——一千匹絹,至于封侯那就純粹是無稽之談了,縱然是散侯那也不是隨隨便便封的。

但是用這點虛物來糊弄身前的兩萬將士是足夠了,眾軍士一听如此厚的賞賜,如潮水般涌向前方。

片刻之後,便追上了舉著「衛」字旗的叛軍,兩軍一經交戰,叛軍便不敵,紛紛向北逃遁。

崔暹見到衛可孤部屬丟盔棄甲,哪里肯放過,當即下令︰「全軍追擊。」

衛字旗下兩千人且戰且退,及至傍晚,被圍到了一處形狀如葫蘆的谷道上,正當魏軍歡呼雀躍、肆意砍殺叛軍士卒的時候,變故發生了。

崖壁之上鼓聲大作,旌旗招搖,北、東、西面涌出無數的伏兵,萬箭齊發,在衛可孤迅雷不及掩耳的打擊,魏軍頓時驚恐失措,紛紛奔逃。

崔暹眼見陷入埋伏之中,也顧不得大軍如何了,只領著數十家奴奔往南道。

是役,兩萬魏軍全軍覆沒,白道徑浮尸滿谷,血流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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