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擁有超越時代的眼光,但也不能月兌離時代,
只有立足于時代,解析時代矛盾,才能解決這個時代的問題。
所以,穿越者注定是孤獨的,
對很多事,徐澤都有深入的思考,卻不能一股腦告訴自己的下屬,
他只能等待時機成熟後,再逐步將自己的想法放出來。
在徐澤的設想中,未來的同舟社治理體系,
「官」與「吏」的界限將會慢慢模糊,「官」也會越來越不好當。
在這點上,必然會遭到很多「有出身者」的抵制——甚至會包括趙遹和宗澤在內。
但事關統治區的長治久安和整個文明的未來,不能為了減輕阻力,就選擇妥協讓步。
這就體現了造反者的好處——不必太在意既得利益者的態度。
要是顧慮桌上吃飯人的臉色,那還掀什麼桌子,造什麼反?
正如宗澤所說,大宋做事的官員不是冗余了,而是真的太少。
基層的大量實務,被上升通道極為狹窄的胥吏操縱,
而底層稅收和管理,又操于鄉紳宗族勢力之手。
這些現實矛盾既是極大的隱患,也嚴重影響國家的組織力和動員能力。
大宋的奠基者們絕對很清楚這一點,只是無能為力。
五代末世,天下征伐不休,飯都吃不飽,讀再多書,也擋不住別人一刀,讀書人的數量急劇減少。
亂世之中,所有的人都極度缺乏安全感,全被混亂的形勢裹挾著拼命狂奔。
任一方的勢力領袖都不可能像徐澤這樣穩健發育——
真要這麼做,絕對會被自己的部將先造反。
月兌胎于這樣亂世的大宋本就先天不足,極度缺乏基層管理人員。
而得國過于容易,打天下的進程又與人才培養不配套,
攤子鋪得越大,底層缺人管理的問題越突出,
最後,就只能采用這樣的粗糙手段來管理國家。
因為依托這些人管理基層,
既可有效解決管理人才不足的問題,還能不發或少發俸祿,
有效緩解了財政困境,能讓更多的錢用來擴軍打天下。
這本是權宜之計,不能持久。
但隨著利益集團形成,又慢慢固化為制度,然後,便積重難返。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就如後世,「免費游戲」才最費錢一樣,
國家在管理社會上省了人和錢,百姓就會出更多的錢,遭更多的罪。
就算靠共建會這種組織鋪攤子,也不是長久之計。
沒有大量的一線「正式官員」管理,
隨著時間推移,管轄地域擴大,
一些偏遠地區的共建會,也遲早會與宗族勢力同流合污,
想想就知道,有人有地有組織還有武裝的「變異共建會」會做什麼?
所以,將來同舟社建國,需要「官員」的數量,將遠超現在的大宋。
涉及到官員的培養、選拔、管理、使用等制度,也必然和現在有很大的不同。
一步到位是絕對不可能的,等同舟社建國都不可能全部到位。
徐澤非常清楚這一點,他也很有耐心。
實際上,相關的工作已經在分步實施了。
第一步,並不是培養盡可能多的官員,而是普及教育——掃盲。
並非所有讀書優秀者都能成為合格的管理型人才,更不能讓所有讀過書的人都去抓管理。
但文盲率過高,再好的政策也很難落到實處——底層官吏可以輕易利用政策信息差欺上瞞下。
所以,改變官吏使用管理制度的第一步,不是改變「官」,而是改變「民」。
制度不是萬能的,後世有大統領名「建國」者……
人是會變的,道德、制度確實能約束人的行為,但效果……
即使徐澤手把手地教育培養一批官吏,開始可能用的很順手。
但外放一段時間後,照樣會有很多人被腐蝕,變成他們曾經痛恨的樣子。
只有大部分的百姓能看懂政令,知道法律常識,不再是官老爺說啥就是啥的愚民了。
道德、制度的作用才會開始顯現,施政者的行為才能真正受到一定的約束。
而且,少數人壟斷知識後,會失去開月兌創新的,讓科技與革新失去土壤。
一些人為了獲取學術上的地位和衍生的利益,
便會把精力花在反復包裝和過度解讀「經典」上,
以此,不斷拔高「高深知識」的準入門檻,「知識權貴」便應運而生。
不論怎樣改朝換代,這些「知識權貴」都能憑借手中掌握的話語權,輕易左右朝政。
然後,進一步強化自己「學派」的地位,以此循環。
只要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涇渭分明,這種現象就無法改變——
無論這個學派是儒、法、釋,還是道、名、墨,
一旦能夠壟斷話語權,最終都會變成一個樣子。
即使掌握了很多「自然科學」的道和墨,也有很多淪為了裝神弄鬼的方士。
現在的「儒」真的是孔子師從周公的「儒」麼?
在「儒」這層皮下,又何止法、墨、道、釋?
只要統治者需要,什麼都可以往「儒」這個筐子里面塞,「儒」總能變成你想要的樣子。
所謂的「儒」,早就變成了以「仁」為核心內涵的「公共關系學」。
所以,穿越者和「儒家」較勁沒有任何意義。
沒人能抓住自己的頭發將自己提起來,在治下全是孔門弟子的情況下,誰能真正打倒孔老二?
何況,就算真能打倒了孔老二,還有李老大、墨老三……
或者,搞「百家爭鳴」?
思想界混亂不堪,怎麼可能做到大一統?
玩什麼都沒用,先讓知識下沉,真正開啟民智後,才能再談其他。
這幾年,徐澤一方面努力擴大治下學校規模,讓盡可能多的適齡兒童能夠上學,
另一方面,依托軍隊、廠礦、共建會等,大力開辦夜校和掃盲班。
辦學推廣教育的重要性,只要腦子稍微正常點的統治者都知道。
平心而論,在此事上,大宋的努力和成果,都遠超前朝。
趙佶、蔡京就一直大力推廣鄉學、縣學、州學、國學四等學府和「三舍制」。
因此,徐澤在治下推廣教育,並不是什麼石破天驚的事,
甚至,朝廷對此還是鼓勵的。
但想把教育辦好辦出效果,太難了,需要持續投入巨量的人力物力。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不僅是人才培養的周期長,教育事業的成長也急不來。
實際上,同舟社事業草創階段,事事都要錢,處處都要人,教育推廣的進度很緩慢。
因師資力量有限,同舟社最初辦學的規模非常小。
只有若干「小學」和一座「書院」,以解決「內部子女」的入學問題。
對輻射周邊的村莊,則只能通過設立獎學金、優等生報送入之罘書院等形式吸引人才。
彼時,共建會對治下村莊合辦學校的巡察,
其實是形式大于內容,作用非常有限。
遠洋商隊開始盈利後,各股東在徐澤的授意下,紛紛「慷慨解囊,造福鄉里」,
有了錢,方能請到人,這項工作的進度才開始加快。
高麗戰爭賠款到位後,徐澤又力排眾議,劃撥了很大一部分,作為教育基金,
用于擴大學校規模,改善教學條件,獎勵優秀師生等。
沒有公開造反的好處就在于,雖然很難招攬到精英人才,但招募坐館的「教書匠」卻是非常容易。
只要給出的價碼合適,大宋多的是科舉無望的窮措大趕著來登州——
然後,被分流到海東、遼東等地教書。
徐澤的要求只一點——別念歪經,按同舟社的教材和課程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