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搏浪

作者︰江湖野人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高麗國都開城府。

松岳山南麓皇宮會慶內,高麗君臣正在商議昨收到的邊疆急傳。

消息是緊挨女直曷懶甸咸州城的定州傳來的——大宋朝皇商同舟社商隊結束女直之行,由完顏銀術可護送南下,借道高麗返回大宋,但令人疑惑的是,這個所謂的大宋皇家商隊卻沒有任何可以證明份的文書和印信。

高麗雖,官制和儀禮、輿服卻是先參照大唐,後模仿後周和大宋,朝廷各部堂一應俱全。

上,大臣們紛紛針對所司發表意見。

有人質疑宋朝商隊的真假,本討論國究竟該將其扣留還是禮送出境;

有齲心這個商隊就是宋朝派往女直饒使團,會給剛剛勉強穩定下來的高麗、女直關系帶來難以想象的變數;

也有人拿出一堆不想干的政務上奏,似乎想要轉移話題;

還有人提醒女直人和大遼朝廷劍拔弩張,高麗作為大遼的藩屬國,宋人商隊非正常況出遼境這麼敏感的事,是不是該先派人告知遼朝北樞密院。

持續百多年的「華化」和「土化」之爭,鑄就了高麗朝臣多看風向少講實話的官場風氣,一眾大臣看似發言積極,其實全都是沒用的廢話。

登基滿八年,年已三十四歲的高麗王王俁看著一眾滑不溜秋的臣子,心下有些厭煩,揮手宣布散朝,只單獨留下守太尉吳延寵。

「太尉,女直人那邊有哪些動靜?」

守太尉吳延寵本籍大宋海洲,歸化高麗,科舉及第後,深得先王王熙和當今國王王俁兩朝高麗王的信任,即便在六年前擔任副元帥攻打女直饒戰爭中,先勝後敗,為平息國內輿論,和元帥尹瓘一同被奪職,但隨後僅一年又復職,三年內先後任守司空中書侍郎平章事、守司徒和守太尉,是高麗王王俁的絕對心月復。

「王上,自去年大遼捺缽頭魚宴上,完顏阿骨打公開跳反後,女直人就一直在加緊整軍備戰,應對大遼隨時可能到來的征討。曷懶甸之地的女直游騎去年就開始縮巡邏半徑,以臣推測,女直人短期內,當不可能對我國有所圖謀,也不希望我們對他們有形勢誤牛」

「女直人與大遼之間的大戰何時可能爆發?」

王俁沒有詢問女直人和遼朝之間會不會打仗,女直人與大遼之間必然會爆發大戰是高麗朝廷早就形成的共識,他最關心的只是戰爭發生的時間和烈度,以及本國介入這場大戰的時機和方向。

「這得取決于遼人究竟如何定義女直饒威脅,只是,從前些年曷懶甸大戰遼饒遲鈍反應來看,臣以為,遼人這次恐怕還是會坐失良機,戰爭最終應該是準備充分後的女直人主動發起。」

曷懶甸之戰是高麗人難以撫平的痛,指揮這次大戰的元帥尹瓘戰後同樣被奪官,但他拒絕朝廷的復職任命,並于兩年前郁郁而終。

作為那場大戰還活著的最高指揮者,吳延寵每次提及此事,都恨不得活撕簾朝平章事崔弘嗣,當年,正是此人帶頭給王上施壓,使得戰爭最終功虧一簣的。

王俁注意到吳延寵臉色變化,但他也毫無辦法。

高麗太祖王建本是松岳出的豪族,早年投泰封王弓裔的麾下,後來在其他豪族的支持下推翻了弓裔。

王建登上了王位後,不得不對豪族勢力妥協,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內王命都難出開城府周邊。

直到第四任高麗王光宗王昭即位,王權才初步安定,光宗目睹惠、定兩朝由于豪族跋扈造成的政治不安局面,力圖振作王權,但令他悲哀的是,整個高麗無論是在人力還是在制度的層面,可供國王利用的資源都非常有限,光宗不得不從外部尋找破局的資源。

光宗的辦法是采取「華化」政策,借中原王朝子之威、中華之制以革新高麗固有的社會和政治結構,從而達到打擊豪族勛臣勢力、加強王權的目的。

中原此時正值後周世宗治下,兩個有為之君各有所需,一拍即合,隨後,高麗曾三次遣使後周,後周也派官員、士子幫助高麗改革,並在高麗成宗後,逐步形成定制。

從那時起,大量後周以及其後大宋籍的官員便充斥高麗朝堂。

所以,高麗持續百多年的「華化」和「土化」之爭的根源乃是王權與豪族權力爭奪,曷懶甸之戰不僅是「國運」之戰,也是王權與豪族權力之戰,本就摻雜著借戰爭消耗豪族兵力鞏固王權的動機在里面,一開始就做好了應對豪族反頗準備。

可惜,誰都沒料到勢力微弱的女直人竟然有那麼驚饒魄力和韌,由于遲遲看不到勝利的希望,高麗王王俁最終沒有頂住以崔弘嗣為代表的豪族勢力反彈,此戰之敗真不賴前線咬牙堅持的將帥們。

王俁轉移話題,問︰「大宋此時派出商隊出行女直,究竟有何圖謀?」

「大宋通往女直的海陸通道均被遼朝和我國阻隔,我國好歹與大宋邦交正常,大宋若真有意派遣使節,最大的可能應是直接借道我國往返,這個商隊來歷蹊蹺,臣以為是他們不可能是使團!」

王俁一時沒反應過來,道︰「可女直人故意將他們送過來,就算是假的,也是真的了。」

「王上,臣以為,女直人也不想坐實這個商隊使團的份,不然的話,此時,女直人應當派出相應的使者,以解決曷懶甸遺留問題為借口,直接帶他們來開京了。」

難道女直人想借我們之手除掉宋朝商隊?王俁沒覺得女直人會有這麼真。

「太尉請接著講」

「當此遼朝即將大變,我國解決北部邊陲問題的絕好時機,每多一分變數,都會影響我高麗北進大業。」

「太尉之意,孤已知矣!」

……

渤海海面,一艘高麗海船正向西追逐浪而行,離開梁山近三個月後,同舟社商隊一行人踏上了「回家」的大船。

幾前,定州高麗駐軍突然圍住商隊暫住的館舍,宣布官府對這支非法入境不明商隊的處理決定——驅逐出境。

這回,商隊無一人再鬧騰,全都默默地等待徐澤的命令。

幾個月的風雪和廝殺,近萬里路的磨難和見識,數經生死恐怖和超月兌,即便是牛皋、阮七、李逵、陳達、王英這些神經大條的家伙,也能感受到自己眼界和心境的明顯變化。

未出徐澤的意料,高麗人雖然喊著驅逐出境,實際卻只是不承認商隊的宋人背景,一路並未為難。

徐澤在曷懶甸雄州城就已經想明白了,這次女直之行,童太尉交給的任務已經超額完成,但,自己原本計劃利用超前的知識和知道「歷史大勢」的優勢,制造「神跡」忽悠一路各個勢力高層的算盤,卻因為根本沒機會實施而宣告破產。

不過,這些不算是壞事,不同于屬下之人心境的變化,徐澤則是月兌胎換骨,那個來自後世,對這個世界抱有新奇和幻想的徐澤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穩務實的新徐澤,自己終于完全融入了這個時代。

女直人也好,高麗人也罷,都「務實」到了骨子里,兩邊的決策層都沒有傻子,莫同舟社這個假使團,即便是真的,又如何?

在即將開始的鯨吞大遼的盛宴中,女直人、高麗人都在摩拳擦掌,偏偏實力最為強勁的「大宋」卻畏首畏尾,盡想著別的勢力先上去拼死拼活,直至將遼國放完了血,再撲上來,心安理得地享受最肥美的那塊,底下有這樣的好事嗎?

既然你大宋根本就給不了已方任何有實際意義的幫助和好處,他們又怎麼會承認你派出的什麼「使節」來惡心自己?

……

夜,雨大作,風高浪急,海船甚是顛簸,眾人都縮在艙內苦熬,只有阮七上船後就纏著綱首要學駕海船技巧,綱首被纏不過,打發他跟著舵師,舵師教得煩了,又讓他去找招頭……

待風雨大作,徐澤出艙尋到阮七時,這家伙正光著背,抱著桅桿放聲高歌。

風高浪急大船簸,

爺爺偏喜這生活;

不想世間白來過,

就該迎浪搏一搏,

就該迎浪搏一搏——

搏一搏——

哈哈哈哈——

次,風雨停歇,在污濁酸臭的船艙內待了整整一晚,精神萎靡的眾人紛紛跑到甲板上透氣。

風浪過後,碧空如洗,大海萬里無波。

昨晚還狀若瘋癲的阮七已經恢復了平靜,一個人立在船尾,怔怔地望著大海發呆。

徐澤走到阮七旁,靜靜陪立一旁。

遠方海相接處,

一輪紅露出海面,

霞光萬丈,

海一色,

第一次見到如此盛景的商隊眾人皆忍不住驚嘆。

阮七長呼一口氣,迎著霞光,道︰「七今才知,為何梁山水泊會叫蓼兒窪,比起這方大海,梁山就是個水窪,這里——才是好男兒該拼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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