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自己的人挺多，從這些目光中，範錯為還是分辨出了喬太太的目光，他眼稍微一斜，就看到了喬太太。
不是認識的人。
範錯為收回目光，往後靠了靠，手上隨意拿了只筆轉著，透過窗戶斜照下來的光線下，骨節分明，線條流暢，瑩潤有光。
長腿很委屈的斜擱在桌子底下。
前桌的中年女人拉椅子的太急，不小心踫到了桌子。
小姑娘桌子里的東西挺多，經不起踫，「嘩啦啦」——
範錯為低下頭，一地的信，粉色的、粉藍色的、白色畫著紅愛心的……幾十封。
「思然的同桌這麼受歡迎。」這是林思然的爸爸，湊過頭來自來熟的開口。
見範錯為這麼年輕，他一模腦袋，憨憨的︰「你是思然同桌的哥哥還是小舅子……？」
範錯為面無表情的將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抬了抬頭，心情看起來不爽，但還挺有禮貌︰「都不是。」
「那是……」
範錯為耐心又平靜地重復，「我不是她親戚。」
他語氣挺平易近人的，只是範公子一向氣場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尋常人不敢與他對視。
班里其家長都在互相討論，只是以範公子為中心，前後左右家長坐姿端正，十分安靜。
範錯為慢條斯理的，一封一封的理好。
很好，三十二封，看起來應該只是昨天晚上到現在的。
烏煙瘴氣的，全都沒收。
範錯為十分冷酷。
高洋沒批評任何學生，大多都是精神鼓勵，他針對每個學生寫了個觀察手冊，逐個發給家長。
他這邊發展的慢，一班的家長會開的卻很快，李愛蓉拎起幾個典型的夸獎了一遍，再挑幾個典型的退步學生批評了一番，家長會結束的早。
秦語學習好，又為學校的周年慶忙活著，李愛蓉重點夸獎。
這年頭人聚集在一起不是拼老公就是拼孩子，寧晴很顯然挺受用，剛進學校時那一點兒的遲疑開始消散。
「听說語兒要去京城跟名師學習了，林夫人，你可享福了。」身邊一個熟知的小姐妹夸贊著。
寧晴笑，秦語一向是她的驕傲，听到有人夸秦語她當然高興，剛想說一句什麼。
就見走廊騷動了一下。
「他們在看什麼？」寧晴瞥一眼。
身邊的小姐妹也湊過去，笑，「看蒂琺呢，听我女兒說這學期剛轉來的，說起來跟你女兒一個姓，不過這孩子長得可真好看，難怪這麼受歡迎……嗯？她身邊那是喬家人？」
寧晴撥開人群，朝樓下看去。
那女生背影挺冷，眉眼低斂著，有些漫不經心的囂張。
身側的男生替她拿著幾瓶水。
分明很熟悉的一張臉，寧晴內心一聲 當，腦袋空白。
喬聲問了好幾個學生，才知道一開始蒂琺是陪她哥哥來的，後來去小賣部了。
他看著高洋一時半會兒話說不完，就出去找蒂琺。
「你哥……」喬聲一開始以為學校里傳的說蒂琺哥是林錦軒，可往教室門口一看也不是。
以前沒听秦語說她們還有個哥哥。
「拿好你的水。」蒂琺瞥二樓一眼，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寧晴，她漫不經心的收回目光，挑著眉眼，語氣听不出來情緒。
喬聲撓撓頭，想起早上來的時候，寧晴是跟秦語一起來的，想起兩人一個媽，他低頭不吭聲了。
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面。
「那是喬聲吧？」寧晴的小姐妹愣愣開口。
喬聲看起來人畜無壞，可畢竟是喬家少爺，除了徐搖光，很少看見他對誰這麼好脾氣。
寧晴自然也看到了，樓下男生隨意的跟在蒂琺身後，手上拿著水，不時偏頭跟身邊的女生說話，那女生懶懶散散的，不太愛開口，可那位大少爺他也不介意。
依舊笑眯眯的。
「我上個洗手間。」寧晴心情有些復雜，她心不在焉的開口。
她不給蒂琺開家長會，完全是怕丟臉，怕別人用異樣的眼光指責她︰「看，那就是蒂琺的媽。」
可現在……
寧晴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拍了拍水。
九班的家長會差不多也結束了。
高洋單獨留了範錯為在辦公室說話，他遞給範錯為一本小觀察日記，斟酌著︰「蒂琺不是不聰明，如果認真努力一把，她考上大學也不是不可能，需要你們家長配合我去引導她。平日有時間，多關心關心她的生活，哪有放養孩子的……」
面對範錯為，高洋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壓力，這是在喬聲爸媽面前都沒有的，高洋暗自思忖著。
明明對方不溫不火的，還挺有禮貌。
範錯為翻了翻這本小觀察日記，沒有幾頁，但很細致，甚至連蒂琺平日里看的什麼書都寫出來了。
「謝謝老師。」範錯為收好觀察日記，平日里別人討好都來不及的範公子十分認真的聆听教誨︰「我會好好引導她的。」
說完話出門，蒂琺跟喬聲都在，身側，還跟著喬太太。
「您是蒂琺的……」喬聲以為範錯為是蒂琺的表哥叔叔什麼之類的，心里還感嘆，基因真好。
範錯為沒開口，只將手冊塞進兜里，氣定神閑的看著喬聲。
挺隨和的，可喬聲卻莫名的一緊。
「我不是她哥。」範錯為垂眼，神情懶雋，眸底漆黑，目光總是若有似無的落在蒂琺臉上，聲線華麗又低沉。
「那是……」喬聲一句話還沒問完，就被他媽媽踢了一腳。
又急又狠的。
喬聲憋住了話。
蒂琺還要去看外婆，一行四人到了學校門口就分道揚鑣。
等蒂琺跟範錯為一起走了，喬聲才揉了下腿，「媽，你干嘛踹我？」
「你別管了，」喬太太看著那輛駛離的大眾車，後面那掛著京城的牌子，終于確定，「以後對蒂琺……」
「算了。」她想說什麼，可還是忍住了，只是心神不定的看了眼車子離開的方向︰「我們回去。」
掛著大眾車牌的黑色車在醫院門口停下。
「什麼時候下來，提前給我打電話，我就在住院部對面的樓。」範錯為手搭在方向盤上，袖子卷起，白皙勁瘦的手腕露出一截。
微微側著，順帶給蒂琺打開了門。
車內空間不算小，蒂琺不知道在想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範錯為正開門。
他側臉距離她很近。
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輪廓，精致又好看，眼眸低垂著，睫毛翹範一個弧度，薄荷冷香味若有似無的環繞。
只持續了幾秒，門開了。
蒂琺下了車，範錯為看著她的背影，陽光籠罩下，單薄又帶著囂張。
他輕哂。
範錯為並沒下車，實際上他今天根本沒事，慢悠悠地拿出剛剛高洋給他的觀察日記看著，還有上面的建議細細看著。
好半晌，他降下一半車窗，模出一根煙點上，煙霧繚繞起來。
眼神愈發濃雋清絕。
蒂琺沒跟外婆說家長會的事，今天來晚了，就隨意找了個借口，外婆從不懷疑她。
寧薇跟沐楠他們都在。
沐盈沐楠昨天剛結束軍訓，兩個人都黑了，沐楠還好，沐盈直接黑了一個度。
星期六上午一起來看望外婆，已經是約定俗成了。
沒一會兒，寧晴也到了。
她似乎在想什麼事兒，面色挺復雜的。
「語兒今天沒來嗎？」陳淑蘭精神狀態不怎麼好，頭發花白，病懨懨的。
寧晴看了蒂琺一眼，收起復雜的思緒，笑︰「語兒回去練小提琴了，她小姑在京城給她找了個名師，世界級殿堂大師，最近語兒為了拜師，非常努力，怎麼說也不听。」
提起秦語，寧晴臉上笑意濃郁，秦語能有現在，確實是她的驕傲。
「二表姐好厲害。」沐盈驚嘆。
她不太懂這些，僅僅殿堂級別的大師就能讓她驚訝。
「是啊，她那個老師，最近在世界來回巡演，等忙完回京城了，語兒就去拜師。」沐盈給寧晴端過來一把椅子，寧晴坐下來。
語氣中，儼然把對方當作了秦語的老師。
「真好。」陳淑蘭沒忍住看了眼蒂琺，蒂琺在低頭削隻果，慢條斯理的，很認真。
鋒利的水果刀被她玩兒成了花樣。
陳淑蘭暗嘆一聲，轉過頭去︰「語兒要拜的是哪位名師？」
「是魏琳大師。」寧晴拿起一杯水，稍稍抿一口，「你們肯定沒听過。」
魏琳是專業性的殿堂級大師，流傳于上層社會，寧晴也是才知道魏琳這個人沒多久。
只是她剛說完，就看到陳淑蘭愣住了。
「媽，你怎麼了？」
「媽，你怎麼了？」寧晴奇怪陳淑蘭的反應。
陳淑蘭抬起頭，遲疑著開口︰「這個魏琳老師，听起來有點熟悉……」
蒂琺削好了隻果，切成了小塊小塊的，捏了一塊塞到陳淑蘭嘴里，面無表情的開口︰「外婆，吃隻果。」
陳淑蘭沒說完的話就這麼被噎在了喉嚨里。
寧晴將茶杯放下，也沒多在意︰「這樣啊，應該是媽您的哪個牌友吧，魏琳這個名字，不算太生僻。」
「或許吧。」陳淑蘭含糊的開口，她牙口現在也不好了，嚼的特別慢。
蒂琺切完了隻果，拿盤子裝上，又找了幾個牙簽插好。
陳淑蘭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蒂琺，蒂琺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氣，她低頭，溫聲開口︰「那我先回學校了？」
她女乃茶店還有份兼職要去做。
「去吧，好好學習，外婆還等著你考大學。」
蒂琺微低著頭，似乎是笑了笑，卻又鄭重的，「嗯，一定會的。」
她轉身出門，寧晴想起今天上午家長會的事兒，也跟著出去。
病床上，陳淑蘭看著蒂琺的背影，渾濁的眼楮怔然，「魏琳老師」這個名字她確實听過。
當初千里迢迢從京城趕到他們寧海村，還在村子里呆了一個月，想要收蒂琺為徒的那位老師不也叫魏琳？
門外，寧晴三兩步追上蒂琺。
這是病房，走廊上人並不多。
寧晴壓低聲音︰「今天怎麼沒讓你小姨去給你開家長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