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願望與預言

下午的山間,行駛的汽車上,赫斯塔不時往旁邊瞥一眼。

在她身旁,司雷額頭上多了一塊淤青,她兩手抱懷,臉色鐵青。

此時車廂內的乘客已經少了一半,先前與她們一同搭乘的女孩子們也已經結伴下車,她們給司雷兩人留了一大包吃的,既是禮物,也是道歉。

「對不起,」赫斯塔再次開口,「我真的不應該那樣起哄,我錯了。」

「有什麼必要,我就問你,到底有什麼必要?」

「……我沒想到她們真的能傷到你。」

「那是我錯了!?」

「是我,是我錯了,」赫斯塔低聲道,「完全是我的錯,警官。」

「你為什麼非要上來就亮身份?看別人打架很好玩嗎?」

「我感覺那樣贏面大。」赫斯塔回答。

「贏面……一個游戲非得搞暴力對決才有贏面?非得去——」

「其它玩法都只在理論上有實現可能,執行起來非常困難,」赫斯塔思索著,「比如我作為小女兒去競選長老——但那也不是贏,那只是實現了自保,我並不能淘汰任何一個敵對方勢力的玩家,否則我自己就要出局。游戲到這一步只能無限繼續下去,到時候,肯定要麼另開新局,要麼就會出現我們當時還不知道的隱藏規則。」

司雷剛要說些什麼,赫斯塔又接著說了下去,「帕卡也是一樣,甚至帕卡的情況會更糟糕。每次夜晚環節帕卡去藏石頭的時候,站在她附近的人肯定能听到動靜,那麼第二天選新長老的時候,帕卡就會被首先排除在候選人外面。

「唯一能夠減少壓力的辦法,可能就是先玩著,淘汰掉兩個以上的敵對玩家,這樣當最後決斗來臨的時候,‘長老’就沒法找齊幫手了——不過那樣對策略性的要求更高,不如直接對決簡單明了。」

司雷發出兩聲冷笑︰「……你倒是反應快!」

「也沒有啦,」赫斯塔擺擺手,「這不就和船上選裁定者一樣嗎,有些人就算當上了裁定者也一樣守不住自己的位置……不是人有什麼問題,是規則有意如此。」

司雷不再開口,她望著前方,一語不發。

……

午夜,汽車停在了終點站。司雷和赫斯塔裹著租來的大衣下車——她們倆是這輛車上最後的兩個乘客。

就像女孩子們早晨說過的那樣,山里果然開始下雪,室外的氣溫低到超乎預料,兩人在風中艱難前行,當她們終于抵達目標小屋的時候,兩人都被凍得不輕。如果沒有這兩件租來的大衣,怕是連車都下不了。

兩人推開門,外面的寒風吹進里屋,讓里面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

「快關門,快關門!」

幾人上前幫忙,帶赫斯塔與司雷到屋子的一角坐下。

這是一間林中小屋,面積大約只有30平,屋子中間架著火堆,火堆上吊著一口大鍋,四面坐滿了背包客,這是這邊唯一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25羅比就能待一晚上,還管晚飯夜宵。

赫斯塔與司雷同周邊的人打過招呼。兩人問了一圈,才發現大部分人來這兒似乎都是為了滑雪和登山,只有她們倆是為紀念碑來的,當得知她們目的地的時候,許多人都發出了驚訝的嘖嘖聲。

屋里很熱鬧,大部分人都打著精神等一碗睡前的湯羹。有些人在看書,有些在發呆,有些人圍坐在一起,不時發出驚嘆和笑鬧,赫斯塔好奇地拉了拉司雷,「……那些人在干什麼?」

「她們在算命,」坐在赫斯塔身旁的老人低聲回答,「好像還挺準的。」

赫斯塔有些意外地看向老人——在這一片青壯年的旅客中,這僅有的一位白發游客顯得格外特別。

「您听得懂我說話?」赫斯塔問。

「听得懂啊。」老人回答,「我是教第三區文學鑒賞課的。」

赫斯塔笑起來,「原來您是老師啊……也是來登山的嗎?」

「今年不登了,就去湖邊徒個步,」老人嘆了口氣,「以往這個時候都開春了,今年天氣是真不行……」

一旁司雷已經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各種行李,她起身指了指眼前冒著香味的炖鍋,「這邊的湯是哪位朋友熬的,我們也能分一碗嗎?」

「可以啊,」坐在不遠處的男人笑起來,「你要不怕就吃!」

「……為什麼要怕?」

「這是寡婦湯,吃了就得當寡婦,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大笑起來,顯然是對自己的俏皮話非常滿意。

「別听他瞎說!」男人身邊的女人打了他一下,轉頭對司雷笑道,「當然可以,別客氣,這就是算在住宿費里的夜宵,你們倆一人一碗,夠的。」

「……謝謝。」司雷沒有理會男人的話,她拿出上午那幾個女孩兒送的包裹,里面裝著許多紅腸,「我這兒也有些吃的,您看看要不要加進去。」

坐在她對面的女人幫忙把食材切成片,放進了鍋里,不一會兒,就開始裝碗。

「都來喝湯了!」女人將碗放在一旁的平地上,坐在她旁邊的人開始把碗一個個往外傳。每當湯羹送到年輕女孩兒們手里,男人便要湊過去拿「寡婦湯」的名字調笑兩句。

「老師!」一個女孩端著湯走到赫斯塔身旁,赫斯塔恍然間還以為她在和自己說話,直到她坐下來,赫斯塔才意識到她在喊身旁的老人家。

「這湯真的叫寡婦湯?」

「是有人會這麼叫,」老人輕聲回答,「以前有些家庭不願把吃食分給女兒,但又怕孩子偷吃,就會給食物起一些奇怪的名字,搞出些沒道理的說法——」

一旁的男人發出噓聲,「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現在小孩難管就是對傳下來的東西沒有敬畏。」

女孩冷笑︰「那你一個男的怎麼喝寡婦湯?」

男人模了模自己的肚皮,得意道,「男的喝了沒事啊,哪個男的怕寡婦——哎,有些個身子虛的還真怕——」

「夠了。」司雷冷眼瞧著他,「這里這麼多年輕人,你嘴里講的什麼東西?」

原本熱鬧的小屋忽然沉默下來。

赫斯塔左右張望,不由得有點兒著急——眼看這兩邊的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都要打起來了,她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先幫大家盛湯的女人有些尷尬,她連忙起身把男人往旁邊趕,「差不多得了你,別在這兒幫我的倒忙了!」

男人不敢瞪司雷,但剜了幾個女學生一眼,而後才忿忿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女人賠出一個笑臉︰「他就是嘴賤,你們別計較。」

幾個年輕人並不說話。

老人看了自己的學生們一眼,笑道,「你們都問完了嗎,算的結果怎麼樣?」

「特別好!」其中一人道,「大師說我下半年很適合去外地走動,而且容易在外遇貴人!」

「那你不用擔心你下半年的實習了。」

「哈哈哈哈哈那還是要擔心一下的,」年輕人笑得眉飛色舞,「就是算得高興。」

幾個學生輪番說了自己的結果,正此時,一個坐在邊緣地的女人也起身過來領湯,司雷不由得朝那邊多看了幾眼——那正是女孩們口中的「大師」,她看起來四十多歲,但氣質非常普通,沒有一點「仙氣」。

大師覺察到司雷的目光,看了過來,「……您也有什麼想算的事情嗎?」

司雷搖頭,「謝謝,我不信這個。」

「那您身邊的這位小友呢?」

赫斯塔敏銳地感覺到話題正轉向自己,期待地看向司雷——這一晚她早就悶壞了,眼下突然冒出個人好像是想找自己聊天,她求之不得。

司雷有些無奈地解釋了一遍,赫斯塔立即答應下來,「可以啊,要怎麼算?」

大師听不懂赫斯塔的話,也以目光詢問司雷,不過還不等司雷開口,一旁的女生就用第三區的語言主動向赫斯塔解釋︰「需要你的生日,精確到小時的那種,然後你問你想問的問題,大師就會給你一個非常明確的答案。」

「那有點困難,」赫斯塔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具體的出生日期。」

「怎麼會不知道呢?」女生非常奇怪,「你爸媽沒告訴過你嗎?」

司雷看向大師,「她算不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不需要生日,」大師回答,「如果這位小友算,她只需要寫個字給我,不會寫的話,畫個符號也行。」

赫斯塔听完司雷的轉述後想了片刻,然後撿起一旁撥炭用的鐵鉗,在爐灰里寫下一個「一」。

「我現在,有一些特別想實現的願望,」赫斯塔看著大師,「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更容易實現它們,您有什麼建議嗎。」

大師望著爐灰,听著司雷的轉述,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您現在的工作,是屬于非常危險的那一類吧?」大師輕聲道。

「對,」赫斯塔看了看身旁的拐杖,「是從我的手腳上看出來的嗎?」

司雷怔了一下,感覺赫斯塔的這句話有些過于直白,便換了個問法,「……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一,是生之終,死之始,故而,一即在死生之間,有命懸一線之態。」

「什麼意思?」赫斯塔看向司雷。

司雷撿起一塊生炭,在地上寫下生死兩個字,輕聲道,「你寫的這個一,是‘生’的最後一劃,又是‘死’字的第一劃,有個在‘生死之間’的意思,所以她猜你日常工作很危險。」

赫斯塔听得眼中露出幾分驚奇,「還能這麼解釋……」

「爐灰已經燃盡,即便有十分的心力,也升不起半點星火,不論你有什麼樣願望,眼下來談它都還太早。可爐灰也並不只意味著寂滅,像是北十四區的火鳥,神話里說將死的時候她會燃著火焰,從最高的雪山上俯沖而下,落在森林中最古老的那棵雪松上化作灰燼,而後,新生的火鳥從這灰燼中誕生——這是火鳥的輪回,也是死與生的輪轉。

「所以呢,你既想問去什麼地方更容易實現願望,答案就很明顯,你要去死生一線之地,去尋常人避之不及的危難之所,去實在與虛無的夾縫之間……既不能耽樂于生,也不能沉湎于死,死生之間,便是你的福地。

「……大概,就是這樣吧。」

整個房間一片寂靜,赫斯塔雖然听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但從眾人的反應里她意識到眼前的女人一定說了什麼非常厲害的話,她不斷地輕敲司雷大腿,好奇地眨著眼楮。

然而這一長段的文句著實讓司雷有些手足無措,她發出幾聲艱難的「呃……」,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起頭。

一旁老人笑了起來,她抬手踫了踫赫斯塔的右臂,「我來告訴你她說了什麼。」

赫斯塔側過頭來,「您說,我在听。」

「她說,」老人笑著道,「你將來是個干大事的人,所以等到那個時候,你要去干大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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