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幻象

「他都說過了!」司雷的手撐著門框,「你想听,我來跟你復述!」

空氣寂靜了片刻。

「可以啊,你說,我听,」赫斯塔往後退了一步,「你凶我干什麼……」

「我沒有凶你——」

「凶了的。」遠處黎各舉起手,「你剛才聲音又大,表情又嚇人。」

司雷深吸了一口氣。

「……那不是我的本意,」司雷輕聲道,「但我道歉,我應該柔和點兒。」

赫斯塔退回到司雷剛搭的彈簧床邊,坐了下來。

「迪特里希在原來生活的地方有一個青梅竹馬,」司雷開始敘述,「後來他為了加入荊棘僧侶,和那個女孩子斷絕了來往。女孩來找過他幾次,他都拒絕見面,最後女孩自殺了。」

赫斯塔望著司雷,「這是誰的說法?迪特里希自己,還是布理?」

「這兩者之間沒什麼區別,布理和迪特里希的父母沒有太多接觸,」司雷回答,「所有我講的這些故事,全都是布理從迪特里希最後的一次懺悔禱告里听到的,四舍五入全都是迪特里希自己的說法。」

司雷站去門邊,將門閂重新插了起來。

「迪特里希給那個女孩送過很多石膏雕刻,都是他自己親手雕的,有小動物,有花草,那個小女孩也很喜歡——他在日記里提到過一次和格魯寧的爭吵,正是由這一點導致的。」

「……有印象,」赫斯塔輕聲道,「當時格魯寧買回了很多貓頭鷹小人——那‘魔鬼’呢?他當時在日記寫的,他反復踫見的那個‘魔鬼’是誰?」

「就是那個死去的小女孩。」司雷回答。

黎各听得挑起了左眉,「……我有點沒听懂?他出幻覺了?」

「這事有點離奇,」司雷雙手抱懷,「在登船前兩周,迪特里希開始頻繁地看見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孩出現在自己周圍。有時候是站在街角,有時候就站在他的床邊……

「按他的說法,更多的時候他會猛然在人群里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但定楮細看的時候才發現剛才是錯覺——所以他在日記反復寫了這件事,他睡不好,吃不好,需要找布理談心。」

赫斯塔沒有吭聲——這件事在別的什麼人看來或許離奇,但在她這里卻顯得簡潔明了,甚至直接就指向了一個特定的方向︰

誰能讓死去的人「重返」人間?

零。

這一刻,赫斯塔更加確定安娜的計劃不是臨時起意,她必然是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準備……船上有這麼多的乘客,僅僅是搜集關于他們所有人的信息就是一個難以想象復雜的工程。

但轉念一想,赫斯塔又意識到或許事情也沒有那麼難辦,對零來說,處理一個人的數據和處理五十個、五百個人的數據恐怕並沒有太大不同。

……更何況,誰說零的「身體」就只能有一具?

以安娜這手眼通天的氣勢,揮手就帶出百十個與真人無異的仿生人,以各種各樣的身份、面目,潛入這些已經被她盯上的目標身邊……又有什麼不可能。

「所以那女孩為什麼要自殺呢?」赫斯塔輕聲詢問,「真的是自殺嗎?」

「不清楚。」

「……人為什麼要自殺?」

「可能是因為……」

司雷剛要開口,忽然想起阿爾薇拉的死。等她再看向赫斯塔的眼楮,便覺得赫斯塔提出的這個問題似乎別有深意,自己不應當隨意回答。

「……人在少年時的感情,總是很強烈。」司雷輕聲說。

「是嗎。」

「我不知道,」司雷回答,「我們現在連那個女孩的名字是什麼都不知道……這些都是猜測,沒法核驗。」

兩人望著對方。

赫斯塔很快看向別處,不再追問,這讓司雷忽然有點難過。這一刻,她忽然不再對今晚赫斯塔一路的戲謔調侃感到介懷——赫斯塔曾經站在過「刺殺者」的位置上,她必然會對眼下的受害者帶有厭惡,以及對站在同一位置的凶手抱有某種天然的認同,這同樣只是一種人之常情……

司雷閉上眼楮,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我最近也看到過死去的人。」古斯塔夫突然說。

房間里的其他三人同時側目,看向他。

「是我的女乃女乃,」古斯塔夫的臉上多了些許寧靜,「她是個畫師,我小時候經常在她家畫畫,她最疼愛我了。」

「‘看到過’是什麼意思?」司雷警惕起來,「夢里?還是什麼地方?」

「我也說不好,」古斯塔夫謹慎地露出一個笑臉,「感覺都是錯覺,我今早去畢肖普餐廳的路上就看到她和我擦肩而過——等我回頭的時候才發現我是把一位上了年紀的清潔工阿姨當成了她,但我看錯的那一刻,感受是很真實的。」

「還有什麼時候?」

「呃……上船前,有一天清晨,我在花園里寫生——我不是經常寫生,那天就是買到了花架所以心血來潮,就想去畫日出時的光影,」古斯塔夫低聲道,「然後我就看見我女乃女乃,她撐著她的緞面傘,站在人工湖的對面,朝我揮手。」

「……你沒有看錯?」

「我怎麼可能看錯呢,」古斯塔夫搖了搖頭,「就算是長相相似的老人,怎麼會連衣著都一樣?還有那把傘——那是她特別寶貝的一把傘,平時都收在櫃子里,只在有一年我們請攝影師來家里拍全家福的時候,她才拿出來當道具用過……我印象太深了。」

「你和其他人說起過嗎?」

「說我女乃女乃的事嗎?沒有……這種事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古斯塔夫看著地板,表情有一些靦腆,「而且我和迪特里希的情況不太一樣,對我來說這不是噩夢,我本來就很思念她,不管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里,只要她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她從來不覺得我應該去做個醫生——」

「你最早看見她是什麼時候?」赫斯塔打斷了古斯塔夫的溫聲追憶。

「差不多……就是在我們抵達譚伊以後——因為我們要從阿弗爾港口登船,所以所有人都必須先到這里匯合,」古斯塔夫皺起眉頭回憶,「應該……就是五月上旬吧。」

司雷與赫斯塔同時心弦微動——和迪特里希的時間也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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