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2 章 恨意

春日里,斯黛拉開著車來到千葉給她的地址。

這是一家臨街的餐廳,在人來人往的前街,只有它緊閉著大門。斯黛拉前後看了看,再次確認了一遍自己備忘錄上的餐廳名字——樹上的女爵。

這似乎是千葉從前非常喜歡的一處餐廳,最近她把這里買了下來,所以當斯黛拉詢問千葉最近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時,千葉直接給了這里的地址。

斯黛拉上前敲門,木質的老門很快開了一條縫,一個年輕姑娘站在後面,「您好?」

「你好,我找你們的……老板?」

斯黛拉出示了千葉之前發給她的預約照片。

年輕姑娘接過斯黛拉的手機看了看,「您是克利福德女士嗎?」

「對。」

「您請進。」

穿過逼仄的廳堂,斯黛拉跟著侍從來到這里的後花園。

今天是個陰天,整個譚伊的上空都沒有太陽,但整個院子看起來還是生機盎然,一棵粗壯的老梨樹向著院落伸出她的花枝,雪白的梨花迎風搖曳。斯黛拉在樹下站了一會兒,當風吹過她的臉頰,她感到一種由衷的寧靜,仿佛這一刻她也成為這個春天里一棵正在吐芽的花草。

直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斯黛拉回過頭,見千葉出現在了後院的路口。

「難得踫上你遲到這麼久啊,千——」斯黛拉的笑容突然凝固,她注意到千葉胸口似乎濺射著已經干涸的血跡,「你身上這是……」

「出門的時候剛好踫上一個水銀針自殺,就順便去搭了把手,」千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反正今天也不去人多的地方,就懶得換了。」

「……是之前和赫斯塔一起進醫院的那個嗎?」

千葉有些意外地看了斯黛拉一眼,「你很敏銳嘛。」

「我記得你上次你還和我說這個水銀針這段時間恢復得不錯,你也打算讓赫斯塔試試他接受的電休克療法……怎麼一下就自殺了?」

「我問了瓦倫蒂,她說很多重度抑郁的患者是這樣的,病得最重的時候沒有力氣去想死的事,反而是當治療起效果、抑郁減輕的時候最容易尋短見……她們原本是早就做好了相關防護的,結果有個實習醫生不小心把備皮刀落在了護士站的桌子上……」

千葉月兌下外套,在院子里的方桌前坐了下來,「我希望這種事以後不要發生在簡身上。」

斯黛拉也坐了下來,「希望如此……她最近怎麼樣,還好嗎?」

「老樣子,不過和去年冬天剛進醫院的時候比還是進步挺大的,偶爾能聊上個十來分鐘吧。」千葉輕聲道,「就是動不動給自己撓一身血的毛病一直反反復復,她總覺得有東西在咬她,但其實什麼也沒有……現在天氣不熱還好,到了夏天容易發炎。」

「沒法控制嗎?」

「之前戴了指套,但她最近好像越來越抗拒這些東西……醫生說這種抗議也算是一種積極表達。現在醫院給她每周安排了兩次藥浴,這種安慰劑療法似乎對緩解一些不存在的幻痛很有效果,」千葉輕輕聳肩,「不知道,試試吧。」

「你這幾個月都待在譚伊照顧她?」

「中間因為工作離開過四五次,」千葉答道,「不過最長的一次不超過四天,一般是當天來回吧。」

斯黛拉笑出了聲,「……你這下真的像個媽媽了。」

千葉也笑,風從兩人的中間穿過,侍從把前菜端了上來,幾片梨花飄落在餐盤邊上,誰也沒有去撢它。

「你呢,」千葉端起茶杯,「最近還順利嗎?」

「你看報紙了嗎,這個禮拜?」

「沒有,怎麼了?」

「還是里希的事,」斯黛拉目光低垂,「在一些小城市,最近有些人開始主動搜尋那些在十一歲以前突然消失過的女孩子,說她們是被送進城里奸污過的……有些人不堪受辱也自殺了,昨天在烏連那邊就有一個,其實她之前是因為肺結核進山里養病——」

「斯黛拉,」千葉突然打斷了斯黛拉的話,「別講這些自殺的話題了,我們換點別的聊吧。」

斯黛拉縮起脖子︰「……明明你剛才自己就在說?」

「自己說歸自己說,听別人講挺煩的,」千葉輕聲道,「我最近尤其受不了听這個。」

斯黛拉若有所思,「……為什麼?」

千葉往後靠在了椅子上,她沉默良久,「你有沒有照顧過臨終的病人?」

斯黛拉目光微動,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望著千葉。

「有些人特別渴望活下去,但命就是到那里了,再掙扎……也沒有用。」千葉目光冷漠地低下頭,拿起桌上的銀匙輕輕敲了一下陶瓷杯盞,「當你同時看到這兩者,你會尤其感到後者幾乎是一種罪惡——活著,有些人用盡全力地想要抓住它卻求之不得,而另一些人卻輕而易舉地放棄了,真是……不公平。

「自殺的人應該把他們的命交出來……交出來,讓那些拼命想活的人活下去。」

斯黛拉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說不定這是世上最大的公平呢。」斯黛拉攪動咖啡,「不管是想活的還是不想活的,是貴族還是貧民,一個人的命始終是她自己的,旁人就是再恨也搶不走——你能想象一個壽命可以交易的世界嗎?那里肯定是個地獄,我不會喜歡的,我覺得你也不會。」

「會不會另說,」千葉抬起頭,看向斯黛拉背後的花枝,「但我現在,確實挺恨。」

……

迦爾文的病房,肖恩坐在病床旁邊,握著哥哥的手低聲啜泣。

迦爾文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一個冬天過去,他消瘦得不成樣子,肖恩從來沒有見過迦爾文這副模樣。

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遭遇了什麼,迦爾文始終是在那里的——這個事實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肖恩內部世界的基石。

盡管這里的醫生試圖向他解釋,迦爾文的行為是因為他病了,但肖恩听不進去。

自殺,意味著拋下一切。

意味著,他也被迦爾文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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