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變化

「真好……為你高興。」赫斯塔由衷地微笑,「我一直以為你的婚後生活會很辛苦。」

「為什麼?」

「……」赫斯塔垂眸想了想,「因為你總是在照顧別人?」

「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簡。」瓦倫蒂笑起來,「當然,我不是說今晚。」

瓦倫蒂站得有些累了,索性在橋邊的道牙上席地而坐。

「如果非要問婚後生活和以前有什麼不同,我覺得也很明顯,不過它不是來自我的核心家庭或水銀針內部,而是來自一些更外圍的人——結婚以後,其他人對你的期待會變。」

「比如呢?」

「比如我的父親,我有沒有和你提過他是第三區一個很有名的醫生?在以前,他會經常問我最近在基地的工作做得如何,我在工作上遇到問題有時候也會和他討論,但這兩年,幾乎沒有了。」

赫斯塔望著瓦倫蒂,她的話里顯然帶著一些傷感。

「他已經幫不上你的忙了嗎?」赫斯塔問。

「不是的,」瓦倫蒂望著前方,「是他已經不關心我的工作了,我接下來要怎麼規劃我的時間,打算做哪些項目……他已經很久沒有問過這些問題。偶爾他打來電話,基本都在問最近我和維吉爾過得好不好,或者我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我能很明顯地感覺到這些期待的變化,所以我也不太想和他聊別的了。」

瓦倫蒂眯起眼楮,聲音變得很輕,「我很遺憾。」

「再就是,結婚了,就不可避免地要面對生育這個問題。我得預估它對我的影響,可一個孩子,實在太不可控了。」想到這里,瓦倫蒂突然笑了一聲,「我前幾天還在和真崎討論這個話題呢。」

「千葉小姐怎麼說?」

「她說,我要是實在想要個孩子又嫌麻煩,那生下來丟給維吉爾就是了。」

赫斯塔歪頭,「……好像也不是不行。」

瓦倫蒂又笑了一聲,連連搖頭,「不行的!把一個孩子放在我懷里,我就不可能不管TA——我了解我自己。

「但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我想晉升,想去其他幾個大區的基地輪轉,想參與隸屬戰斗序列的心理支援項目。」

瓦倫蒂攤開手,把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向掌心。

「為此我至少得再拿一個神經科學相關的學位,我得有五年以上獨立帶項目組的經驗,我還想去第一區、第九區和第十二區旅居一段時間,所以我最好是得再學學第九和第十二區的語言——就算我只負責把孩子生下來,之後的事情就完全不管,我好像也根本拿不出一兩年的時間,來完成懷孕、生育、哺乳的這個過程。」

瓦倫蒂想了想,又改口,「可能也不是拿不出,就是不想拿。我知道宜居地里也有那種特別厲害的人,可以同時多線程推進所有計劃——但那太辛苦了,我見過我姑姑從懷孕到哺乳期結束的那兩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就算她丈夫也一樣溫柔體貼,盡可能減少了她的勞累,但那也還是太辛苦了,我不想吃那麼多苦。」

赫斯塔被瓦倫蒂這一堆話搞糊涂了,

「既然您已經明確了自己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那還在糾結什麼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瓦倫蒂擰起了眉,「我抗拒生育帶給我個人的影響,可當我路過童裝店的時候,我會多看兩眼;當我看到報紙上有關于兒童教育的問題,我就忍不住和維吉爾討論,如果這件事出現在我們的孩子身上我會怎麼辦……」

瓦倫蒂俯身靠在了橋欄上,「我好像就是沒辦法下定決心,把一個孩子徹底地從我的人生規劃里劃出去……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

赫斯塔沉默了一會兒,誠實地搖了搖頭。

瓦倫蒂嘆息,「這就是我的另一重麻煩,我也和千葉說起過這些問題,但她也一樣不能理解我在糾結什麼。女性水銀針里結婚率不足20%,會選擇生育的還不到5%,我實在不知道在哪里找可以找到一個可以談論這些事情的同類……」

瓦倫蒂輕嘆一聲,「總之,也很難。」

赫斯塔嘗試思考,但這些問題對她而言實在太遠,她思忖良久,也只能留下一句「您一定能找到解決辦法」這樣的鼓勵。

瓦倫蒂微笑,她望著遠處的水流,喃喃道,「這也許不是靠我自己就能解決的事,也許永遠都解決不了……」

她再次捋了捋自己的頭發,「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做好準備。」

接下來,兩人在橋邊的道牙上席地而坐,又聊了許多。瓦倫蒂通過手機給水銀針的工作站發了條求助信息,等工作站派車過來接人。

凌晨兩點半,工作站的車來了,赫斯塔收回了自己的大衣,站在路邊向瓦倫蒂揮手。

瓦倫蒂原本已經在後車廂讓出了留給赫斯塔的位置,見她站在路邊不上車,瓦倫蒂又挪到窗前,「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我想再一個人走走。」赫斯塔回答,「您不用擔心,我認得路,知道怎麼回保羅大街。」

望著赫斯塔已經恢復了平靜的臉,瓦倫蒂按下了自己心中的擔憂——從理性上說,她當然不用為現在的赫斯塔擔心什麼。

「那你一個人注意安全。」瓦倫蒂向著赫斯塔揮揮手,「到家以後,給我來封簡訊。」

赫斯塔點頭,兩人作別。

從石橋返家的路上,瓦倫蒂先給千葉寫了封簡訊,簡單和她說了說今晚的事,寫完後,她有些出神地靠著窗,望著車外飛快倒退的街景。

瓦倫蒂有些疲憊,但冷風吹在她的臉上,讓她整個人變得非常清醒。

她想起今晚《匕首與鞘》的劇情,忽然覺得赫斯塔的質疑也不無道理,只不過以前她很少留心到這個故事里的角色,她的注意力總是在演員們的聲音上。

這些古老的故事總是一個路數,不止《匕首與鞘》,即便是第三區如《教堂魅影》《仲夏的命運》等極富盛名的音樂劇中,女主角們也依然是幸福與美的化身。

她們是懸于夜空的孤星,是愛情與理想在人世間的具象。她們總是用自己的愛人帶來救贖,或用死亡留下控訴或悲傷的余韻。

突然,一道強光從正面刺得她睜不開眼,下一刻,一輛轎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

司機狠狠罵了一句髒話——有人深夜開著遠光燈,和她們的車打了個照面。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突如其來的強光,讓瓦倫蒂突然回想起在劇場包廂與赫斯塔短暫對視的瞬間。

就在劇場的包廂,在赫斯塔奪路而逃之前,瓦倫蒂從她的眼中看見了一些慌亂,甚至是恐懼……一種秘密被洞察的恐懼。

她忽然意識到,赫斯塔可能在某些事情上說了謊。

瓦倫蒂皺起眉頭,更多的線索在她腦海中串聯。

在赫斯塔的檔案上,她自述是短鳴巷出生的孤兒,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可她卻清楚地知道什麼是禱祝金幣——多年以前,千葉曾經托自己轉交給赫斯塔一枚禱祝金幣,當時赫斯塔不僅一眼認出了這是什麼東西,而且非常準確說出了這個金幣的由來。

可見她對遙遠的赫斯塔族並非一無所知。

今晚,她說她從沒听過《匕首與鞘》的故事,但在弗朗索瓦唱出「隨我去吧」的時候,她又露出了那樣令人心碎的神情。

「……其他的伏爾瓦呢?」

其他的伏爾瓦呢……

瓦倫蒂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低下頭,打開手機,再次給千葉留言︰

真崎,你能不能幫我在第三區查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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