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 中(10)

被猜中的伊斯警惕地沒有吭聲。

「我猜他可以。」白鴉也不需要他吭聲︰「他想讓你干什麼你就干什麼,這麼配合的對手,我也很想要呢。」

「……他帶走泰瑞他們,不也可以解釋為他想把我牽制在這里嗎?!」伊斯有些惱怒地反駁。

白鴉長長地嘆了口氣,拿出她比教導學生還要多上十倍的耐心︰「想想,再想想,伊斯,如果他真能如此準確而巧妙地控制時間,我們可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了,而他也不會滿足于眼前這樣的游戲……你真的覺得,他已經強到了那種地步嗎?」

伊斯不由望向蘭迪27號,而機器人只能無辜地回望。

各種可能在腦子里轉來轉去,最終,伊斯不得不承認,這與機器人並沒有關系——並不是它刻意將他的視線引去沃圖。陵迦城里的卡那人看起來死了不過兩天左右,而兩天前,正是蘭迪27號在他的「監視」下聯系自己留在陵迦的下屬的時候……塔琺知道了他開始懷疑他還在沃圖,才刻意為他布置了眼前的一切。

他想讓他去沃圖,無論是陵迦還是薩斯朋斯。

他不想讓他留在納登人失蹤的地方.

泰瑞漸漸開始習慣了作為「靈魂」而存在。

這無疑是種獨特的體驗。因為丟掉了軀體,感覺自己分外輕盈,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輕若無物,那種能隨心所欲般的自由難免令人新奇且興奮,卻又同時有種輕飄飄落不到實處的不安。

以及,他也不再能感受到許多習以為常的東西——讓他能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的東西:皮膚上或溫暖或粗糙的觸感,呼吸時的氣流,運動後咚咚的心跳……甚至連肩頭和手腕偶爾的酸痛都變得令人懷念。

他最懷念的是他的嗅覺和味覺。他懷念自己身上總是若有若無的各種法術材料的味道,懷念他從前似乎從未如何在意過的花草和食物的香氣……尤其是後者。

他縮在被納登人撐起的精神空間的一角,想虹彎島的烤魚想得口水直流,然後又因為他連口水都流不出來而變得更加沮喪。

難怪那些漂泊的鬼魂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殘留世間,最後多半都會變得瘋狂。像這樣失去了大半的感知,時間長了不瘋才怪呢。

當他嘗試著為自己想象出各種感覺的時候,瓦提埃被放回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本身就沒有太多的「感覺」,機器人在最初的一點茫然後對自己的情況適應良好,即使連個人形都沒有,也十分淡定地飄來飄去。

但它在這里得到的待遇遠不如泰瑞。

納登人,如他們所料,對機器人充滿了憎恨——憎恨和輕蔑。

泰瑞能夠理解前者,畢竟納登人與機器人之間的關系確實復雜,但他不太能理解後者。

與自由者聯盟最優秀的一批機器人一起生活了幾十年,應該是最了解這些擁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的納登人,對機器人的輕視簡直比創造了機器人的布瑞坦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研究過納登人的瓦提埃卻並不奇怪。

「因為強大的精神力,納登人一直覺得自己是特殊的,他們在所有智慧生物之中的地位高于其他一切種族,當然也高于布瑞坦人。即使幾乎被布瑞坦人滅了族,對這一點他們也深信不疑。那麼,被當成工具制造出來的機器人,在他們眼里就更加什麼都不是了。」

讓它覺得有問題的,是這里的納登人之間無休止的爭吵。

或許因為對泰瑞擁有的魔法之力並不了解而心生忌憚,納登人讓他們待在一起,卻很少直接詢問泰瑞什麼,倒是經常把瓦提埃叫過去,而且因為並不將它放在眼里,在它面前也沒有什麼顧慮,經常說不上幾句話就吵成一團,最後也沒有得出任何結論,就又把機器人放回來。

「雖然精神力與智商之間並沒有絕對的關系,但他們現在的狀況,是不正常的。」機器人再次確定地告訴泰瑞。

機器人其實一直都知道納登人的順從未必都是真心的,只不過一來並不擅長「改善關系」這種難度甚高的技巧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必要,二來認為納登人在他們的「保護」之下應該也鬧不出什麼事來,所以也就只是沉默地保持著那種表面上的友好。

但納登人能堅持那麼多年的「表面上的友好」,足以證明,他們不蠢,也並不會輕易被情緒所控制。

可現在的他們,理智卻像是完全被情緒所淹沒,一點小小的矛盾都能讓他們瞬間爆發,如果不是有個威望甚高的女納登人在其中調解,這個他們努力撐起來的精神堡壘,都有可能在他們的怒火中崩塌。

而這一次,連那個一直還算冷靜的女納登人都失了控,直接吞掉了一個咆哮著什麼都听不進去的納登人。

「……吞掉?」泰瑞大吃一驚。

「吞噬他人的精神力確實可以增強自己的力量,但納登人的戒律,是絕不允許他們做這種事的。」機器人說︰「我對人類的情緒確實不能算了解,但我覺得,他們的情緒好像被什麼東西影響了。」

「大概是因為被困在這里?」泰瑞猜測。

這些納登人的身體跟他們一樣,都被困在了那個時間的碎片里,只是在他們的精神世界里築起了一個堡壘,用以保護他們的靈魂不被外面的風暴所撕裂。

而外面的風暴……事實上就是那些沒能進入這里的納登人破碎的靈魂,和在知道自己被欺騙和利用的瞬間,生出的絕望與狂怒。

從期盼已久的自由到連靈魂都可能不復存在之間的永恆地獄之間的巨大反差,本來就沒有多少人能夠接受。想到自己有可能變成外面那種……東西,情緒失控似乎也算正常。

「或許是。」瓦提埃有些遲疑地回答,「但我還是覺得……」

泰瑞飛快地戳了戳它。

他現在的「視野」非常廣闊——就像後腦勺上長了眼楮的那種廣闊。他也悄悄用一個小小的法陣籠罩了這個角落,讓他和瓦提埃能夠有些不太適合被納登人听到的交流,從納登人的反應判斷,應該還算有效。

但當有人直接靠近他們的時候,有些話還算不說為妙。

他們沉默著,看著一個納登人停在他們面前。

直到對方開口,他們才能判斷出來——這就是瓦提埃所提到的那個,吞掉了自己的族人的納登人。

這里所有的納登人都只有模糊的形體,他們自己或許有辦法彼此分辨,泰瑞和瓦提埃卻只能靠他們不同的聲音來確定。

「我想試試你的法術。」女納登人說。

泰瑞有些驚訝。他一開始就打著用自己的法術來吸引納登人,與他們合作的主意,可這些納登人或許是因為剛剛被人騙過,對他充滿防備,尤其是在他發現他們其實並無法看透他所想的一切,也並不打算毫無保留地對他們敞開自己的意識的時候,他們並不能相信他的誠意,甚至都沒有多問他幾句……他只能像瓦提埃所建議的那樣,時不時地給自己施個法,引起他們的關注和興趣。

這些納登人倒也的確經常從瓦提埃那里打听關于他的消息,卻從沒人真敢讓他對他們施法。

「你有一種法術,」納登人問,「可以解除精神上的所有不良影響,是嗎?」

——並不能。

泰瑞差點下意識地說出實話,轉念一想,卻也還是說了實話。

「‘精神上的不良影響’,」他說,「有幾種不同的可能。被周邊的環境、突然發生的改變所引起的正常的情緒上的變化,我的確能用法術來加以安撫,但最終的效果還是要看你本身。而如果是因為魔法導致所導致的失常,一個解除魔法也能解決很多問題。你覺得……」

「是後者。」納登人幾乎是斬釘截鐵地立刻回答。

「……如果是後者,要是對方的力量高出我太多,我所能做到的也會很有限。」泰瑞誠實地補充。

他想過這種可能——如果伊斯的猜測都沒有錯,塔琺的力量絕對遠在他之上。

他甚至都不是很擅長精神類的法術。

納登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泰瑞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惱怒和懷疑,也很有點尷尬,但這種時候,謊言實在沒什麼意義。

「不管怎樣,」他小心翼翼又真心實意地說,「試一試總歸也沒有什麼壞處……這法術並沒有什麼負面效果。」

片刻之後,不得不孤注一擲的女納登人終于給了他充滿疲憊的回答︰

「那就,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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