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先前那一幕幕的驚險,李安心有余悸,再看向小明,感激與愧怍交相在他臉上出現。
沉默幾息後,李安掐著道指慢慢走近小明,欲為其誦念一段往生咒超度,但他的咒語剛開口,便又卡在了喉嚨之中。
他怎麼能忘了,小明在被那些人隔著櫃板一刀一刀捅插而死之後,魂魄也被吸進了那只化靈玉瓶里面……
意識到小明竟被自己害得死後連魂魄殘渣都沒能剩下,李安心中的愧悔再難抑制,鼻頭猛地開始發酸發澀。
後心有怨怒地盤腿坐到小明跟前,一邊埋怨他的自作主張,害自己欠下如斯難還的恩情,一輩子都將活在他的陰影下之類,一邊不停抬袖抹淚。
說著說著抹著抹著,李安的聲音終于哽咽難言,最後伏在小明身前,如個垂髫小兒一般,毫無形象地哇哇大哭起來。
見其如此,高也刻意壓而不表的情緒,一瞬也有些難以抑制,但他不如李安敢于表達,只是沉默著微微轉了轉身,將自己的身體徹底沒進了黑暗。
然而就在高也李安都對小明的死各有感傷之時,楊奐仁身側的那些衙役們,卻錯愕地乜著哭得稀里嘩啦的李安,或拍掌譏嘲或指點發笑。
高也怒從心起,回身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才讓眾人老實閉嘴。
見自己的手下不過被高也一瞪,就嚇得不敢再出聲,楊奐仁沒好氣地對他們又打又踹︰「瞧你們這點出息!」
打完罵完,楊奐仁將其中兩名衙差推上前,讓把小明抬出和鄒府里的那些尸體擺放在一起。
李安還沒哭夠「罵」夠,不待反應突然就被人架開,兩條腿不停在空中踢蹬,啊啊呀呀想要睜開鉗制。
當衙差們把李安移開扔坐到地上,他抹抹臉上的淚便要起身找他們理論,已經恢復過來的高也搖著頭將他制止︰
「小明雖不是鄒府之人,但想要查出是誰讓人假扮匪盜殺人越貨,他的尸體,也有檢查的必要……
如果我沒猜錯,小明定是同他們交過手的,所以能發現他們並非普通的匪徒……」
李安頷首,紅著鼻子眼楮同高也回憶先前庭院之中發生的事,當提到有人用化靈玉瓶收取煉化魂魄,連小明也不例外之時,李安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幅畫面。
先前小明幫他吸引開那些強盜的視線之時,他便趁機靜靜悄悄地從布簾後面梭趴到了床榻底下。
隨後,便見一個身形十分可疑的人,拿著化靈玉瓶,緊隨那以鐵錘為器的強盜頭子進到了房間里面……
「那拿著玉瓶的人,看上去雖然大月復便便,其腰身也與那身長六尺半余的強盜頭子相差無幾,可其鞋腳的尺寸……卻相對短了不少,走起路來也沒有想象中的顫巍氣喘發虛!
然後他身上,還散發有一股……很……特別的藥草氣味,貧道總覺著有些熟悉,但完全想不起來在哪里聞過!」
高也听著李安的話,臉上閃過疑惑︰「你在床榻之下,如何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
李安點頭,「貧道的觸嗅之覺,生來就敏于常人,尤其對于一些奇香異味,再微再淡,都能捕捉……只是,不一定都能辨別出出處種類……」
高也輕哦一聲,便又繼續問李安是否還有別的發現。
李安偏著頭想,好幾息之後,才不太確定地答說那群人離開的時候,似乎有在他藏身的榻邊停留……
除此之外,便再無任何發現。
李安說完,看到高也凝重甚至可說失望的表情,不禁為自己能提供的線索太少而感到抱歉。
雖然他可以同高也解釋說,自己是因為視線被床榻下沿遮擋,只能看到來人腰以下的部位,且還只有他們入門時那一瞥的機會,才沒能發現更多有用的信息,但他很清楚,若不是自己心中過于懼怕……
正當李安陷進回憶,為自己的怯弱感到後悔自責之時,楊奐仁等人已經將小明的尸體抬出去了正堂。
見狀,深知思悔于既定的現實無用,將案子破獲揪出凶手使被繩之以法,才是自己當下該做的,高也定定神,便打斷李安一起跟了過去。
……
……
當楊奐仁一行將鄒府所有被殺之人全部擺放到正堂清點完畢,並由那個會驗尸的衙差逐一勘驗過,確認連鄒胡氏、鄒加元、崇明在內死亡的五十八人,除個別被連砍了數十刀,其余人幾乎都是被一刀一錘斃命之後,已經丑時過半。
做完檢查清理,一眾衙差並沒有立即回去復命,而是在楊奐仁的帶領下,又冒雨連夜開始搜查鄒府各個角落的情況,以期找到一些匪盜們留下的線索。
高也李安等到驗完眾人的尸體,便同楊奐仁要了小明要帶走。
起初楊奐仁並不答應,尤其看到高也毫不卑屈的模樣,他便不想如他的意。
但楊奐仁自己也知道,即便將小明的尸體留下,除了將其停在義莊,讓他在破案之前的好一段時日里不斷發臭腐爛生蛆之外,再無任何別的用處,所以他猶豫糾結半晌,到底選擇了同意。
然而要回小明的尸體後,高也卻沒有同李安一起馱著小明離開鄒府,他走到楊奐仁跟前,從懷中將宜蘭知府郝明堂寫的舉薦信拿出展開。
其上的字跡印痕雖已被雨水浸化,開始變得模糊,但信中所寫,楊奐仁並他身側的衙差們都看得一清二楚。
當他們看完,果不其然此起彼伏地響起了一陣又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此後還有人壓低嗓子交頭接耳地議論。
諸如「原來曾任宜蘭城總捕,怪不得身姿氣魄這般非凡!」;
「我說呢,我們好歹也是官差,怎麼可能那般簡單就被人一個眼神嚇得不敢說話!原來是比咱們頭兒還厲害的人物!」;
「他這要是來了咱們這兒,是跟楊頭兒平起平坐,還是把他給擠下去啊?」;
「要我看,說不定咱們大人也會給他設個總捕什麼的,到時候楊頭兒也得听他的!」之類。
衙差們議論的聲音很小,但楊奐仁包括高也,還是將他們的話一一听進了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