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螢燭末光,亦增輝日月

作者︰蝸牛非牛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昌平,譙樓里的盧象升總督行轅內。

上首位置的鐵案幾後,高起潛站在那里,望著下面一眾目瞪口呆的諸軍將。

竟無人挪動腳步,他那張極干淨的無須臉面,刷一下,就沉了下來,他尖細的聲音高叫著說道︰「你們,還愣著干什麼?都隨咱家走哇。」

高起潛說罷,便把眼楮轉向督臣盧象升,臉上堆滿笑容說著︰「盧督臣,咱家這就走了,虜騎肆虐,殺奴護都之事,還要勞煩督臣多多費心吶。」

盧象升呆立在哪里,麻木的與他拱手作別。

只听腳步聲響起,高起潛徑直揚長而去,密薊、關寧各鎮的總兵們,也一一向督臣盧象升拱手而別,追在高起潛身後去了。

一眾副將、參將、游擊隨在最後離去,甲葉鏘鏘之聲漸行漸遠…………

…………

眼看著濟濟一堂的軍將,眨眼間就少了一大半。

督臣盧象升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憤懣悲痛,他重重跌坐在自己的座椅上,目光有些呆滯的望向前方空處。

行轅內一時間竟鴉雀無聲,過了半晌,宣鎮總兵楊國柱才試探著,問道︰「督臣…督臣…」

盧象升回過神來,他直起身板,極力振奮精神,眼楮望著剩下的宣大、山西諸位將官,臉上滿是期望的說道︰「本督雖已與高監軍分兵,但眾將仍需盡心報國,不可因兵少而氣餒。奴賊肆虐京畿,擄我百姓,毀我家園,凡我大明臣民,皆應同仇敵愾,力挫虜奴之凶焰。」

「盧某,在此拜托諸位將軍了!」

說到這里,盧象升竟從鐵案幾後步出,對著行轅內諸將,深深做了一鞠。

大同總兵王樸首先振臂高呼︰「誓死追隨督臣,殺奴報國。「

「殺賊報國,殺賊報國……」

行轅內陣陣高呼,看群情激憤,督臣盧象升眼中又充滿欣慰,他說道︰「建奴已然會兵一處,現集于通州河西,聖上有旨,命我等勤王援軍,移營屯駐于京城永定門外的東郊,力保京城東郊不失。諸將這就回營準備,明日辰時起寨移營,隨本督前往東郊駐防。」

宣大諸將紛紛退出總督行轅,各自回去準備移營之事。

…………

張誠很是為難,看督臣的狀態,他感覺似乎不該再打擾他,正準備跟在叔父身後,離開總督行轅的時候,上首盧象升的聲音傳來︰「忠忱啊,你留下來。」

張岩聞聲,回過頭望向上首的盧象升一眼,他「唉……」一聲,嘆了口氣,又對張誠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就隨在總兵楊國柱身後走去。

游擊李見明、溫輝二人本在張岩身後,听到督臣盧象升單獨留下張誠,兩雙怨毒的眼楮都快要射出妒火一樣,越過張誠身畔時,二人鼻息間重重的「哼」了一聲。

山西鎮總兵虎大威也是回頭看了一眼張誠,心中若有所思的與楊國柱一同步出總督行轅。

張誠站在原處,目送一眾將官離開總督行轅。

再看鐵案幾旁,身著麻衣孝服的督臣盧象升,側身肅立在那里,眼楮望向遠處的窗口,這一刻,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單。

張誠移步走到督臣盧象升身側,耳中似乎隱約听得他在低吟一首什麼詩,卻又听不真切,只感語調蒼涼悲切,不由心生悲涼之意。

陳安捧著尚方寶劍,一直隨在盧督臣身側,見張誠走上前來,不由眼圈一紅,卻沒有說出話來,只是向後退了幾步。

張誠深施了一禮,拱手說道︰「督臣,獨留末將,有何吩咐?」

盧象升偉岸的身軀微微一動,卻沒有回轉身來,仍是靜靜望著窗口。

良久,他才幽幽的說道︰「初到昌平時,盧某當真是意氣風發,統率各路勤王大軍數萬兵馬,只想著與虜騎一決死戰,讓東虜不敢小視我大明上下。

未曾想啊,形勢竟急轉直下,皇上言‘不可浪戰,當以持重為上’,朝臣也處處掣肘,盧某是欲戰而不得啊。

此時,高大監卻與皇上言,是我盧某擁兵避戰,縱虜騎肆虐,皇上也是嚴旨切責,怪我畏敵怯戰,這戰與不戰,當是如何?」

督臣盧象升說著,就慘笑起來,笑聲憤郁,似有滿腔的憤懣,窗口前,他偉岸的身軀,竟在微微顫栗。

張誠又進前一步,在盧象升身側輕聲說道︰「督臣……」

他很想說點什麼,來安慰安慰盧督臣,可搜腸刮肚之下,卻又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盧象升緩緩轉過身來,眼楮似乎看著默默站立的張誠,又似乎看向別處。

「哈哈哈……」他忽然長笑幾聲,對張誠說道︰「忠忱啊,對這次分兵而戰,你如何看?」

「督臣,只我宣大、山西三鎮精銳軍兵,就有三萬余人馬,奴騎雖精于野戰,畢竟是孤軍深入,當激勵將士,尋敵小股以擊之,提振軍心士氣,再依堅城,與奴周旋,事未必不可為。」張誠望著盧象升輕聲說著。

張誠看盧象升眼中隱有期許之意,又繼續說道︰「我宣大軍,關寧軍,加上京營的精銳,若是互為犄角,守望相助,就算不能擊潰東虜,至少也可使其不敢于分兵劫掠,如其不能劫掠,便會補給困難,到時自會退卻,我等那時就可尋隙擊奴。」

盧象升嘆了口氣,說道︰「事到如今,唯盼各部軍馬力同心,奮戰克敵。」

說完,他便回身望向親將陳安,陳安忙走上前來,遞出一個圓筒狀物,長約尺余,外用綢布套包裹著。

盧象升接過綢布套,拿在手里對張誠說道︰「忠忱,此物是翰林楊廷麟老爺贈與你的,願此物能助你沙場爭功,不負楊老爺殷殷期許。」

張誠忙雙手接過,打開綢布套,取出一個黃銅打制的圓筒狀物件,長約一尺有余,圓筒兩端內嵌水晶鏡片,他雙手微微用力一抽拉,竟將那圓筒又拉長許多。

「是‘千里鏡’,這做工極精致,材質也是上好。」張誠把玩著千里鏡,說話間滿是喜悅之情。

這千里鏡,張誠自然是知道的,在前世他沒少擺弄過各式望遠鏡,但凡有什麼車展、航展,他都是望遠鏡加單反,美麗又醉人的白肉,他也是沒少看的。

只是到了這世界,時間尚短,許多事情還未來得及運作,今日見到這千里鏡,從做工到材質都是上乘之選,他自知必是極為貴重之物。

把玩了一會,他把千里鏡又小心的裝回綢布套中,雙手托著舉起,說道︰「督臣,此物頗為貴重,張誠怕領受不起,有負楊翰林所期。」

盧象升望著張誠,久久無言,過了一會,才說道︰「楊翰林,最喜似你這般實心任事之人,這千里鏡,就權當是他對你馬坊殺奴的嘉許吧。」

「忠忱啊,陪我走走,如何?」盧象升忽然如此問道。

張誠此刻心情激蕩,盧象升與楊廷麟以前都是只在書本中存在的人物,歷史數千年,在書本中留名已屬不易,能有只言片語流傳,更是難得,而讓史家不吝筆墨的人物,在當世必是人中龍鳳之選。

但他們二人卻都對自己如此看重,叫張誠內心深受感動,此刻盧象升更邀他一同散步,他差點鼻子一酸,眼楮就要開始冒汗。

「張誠,願追隨督臣,赴湯蹈火,舍身殺奴,百死無憾!」他激動之下,言語間滿是切切誠意。

督臣盧象升笑了笑,移步向行轅外走去,邊走邊說道︰「心存忠君護國之念,有為國舍生之願,固是好的,但更要審時度勢,存身才能立命!」

張誠忙跟上去,輕聲說道︰「督臣教誨的是,張誠謹記了。」

二人步出行轅,外面秋風瑟瑟,稀疏的小雪花隨風飄下,落在二人臉上,便化成水珠,消逝不見了。

「人生何其相似這雪花,璀璨只在一時,到了,終歸要消逝無蹤。」盧象升感慨著。

張誠抬起頭,看向飄蕩的漫天雪花,說道︰「古人語,塵霧之微,補益山海;螢燭末光,亦增輝日月,正因生命短暫,才更需奮發向上,吾當以螢火之微光,帶些許明亮,照一方土地,護一方之百姓,雖百死,而無憾!」

盧象升停下了腳步,轉身望著張誠,目光中的呆滯漸漸退卻,希望重新燃起,炯炯的神采再次出現于他的雙目之中。

「忠忱啊,我一把年歲,卻還沒你活的透徹,塵霧之微……螢燭末光……哈哈……好一個螢燭末光!」盧象升豪邁的笑著,一掃之前的憤懣和沉郁。

張誠見到督臣面上神采依然,心下欣慰,卻不得不提醒道︰「督臣,末將以為,高監軍既能去分去半數兵馬,更要小心提防,會不會在糧草一事上,再生掣肘。」

盧象升聞言,停下腳步,望著遠處,似在沉思著,良久,又抬腳走向遠處,邊走邊對張誠殷切囑咐著︰「忠忱呀,你大功初立,朝廷未及封賞,然一個游擊將軍,你是當得起的,若是日後再有所斬獲,恩賞必隆,本督唯盼你能常懷忠義之心,常思忠君報國之念,上護聖主,下佑黎民。」

張誠默默跟隨著,督臣盧象升對張誠是多加勉勵,殷殷期望可見一般。

二人又聊了些別的話題,張誠便拜別盧象升,回轉營地準備移營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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