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堇衾一行人回到延京城,果然已無陸既明的蹤影,而祁堇衾似乎對此已沒有那麼關心了,立刻便往玄心觀趕去。
誰曾想,在玄心觀又遇到了兩位舊相識——趙弗和棠離。
棠離早知道章先生緊隨其後來了岳國,但他心里憋著一股氣,不甘心坐以待斃偏要孤注一擲逆天改命。以此證明給她看,命運不是既定的不該輕易認命的。
這樣想著他親力親為謀劃了救出趙弗的計策,只是趙弗在他身前中箭倒下的那一刻,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讓趙弗活下來,毫不猶豫的來投奔了章先生。
好在,這一箭並沒有致命。
棠離坐在床前,一勺一勺的喂著臥病在床的趙弗。
「你自由了,靳國趙將軍已死,現在換個身份活下去吧。」
「……謝謝你棠離,喚我本名吧,奈伊木。」
「奈伊木……」
「毛毫依爾‧奈伊木,是我原本的名字。」
棠離笑起來,仿佛如釋重負,滿含著對自由和希望的憧憬,不過須臾他又斂了神色︰「你的家眷……待你養好傷我們回靳國,暗中把他們接出來。」
喝完最後一口湯藥,趙弗握住棠離的手,神情動容︰「得知己如此,夫復何求。」
棠離愣了一下,笑起來,整張寡淡素淨的臉上也有了氣色,他笑夠了停下來︰「這句話是這麼用的嗎?」末了又認真的看著趙弗︰「棠離榮幸之至。」
玄心觀正殿。
祁堇衾听著章先生的話,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了,是她不願讓自己知道的嗎?
「我只能告訴你曾見過,她又離開了,其他的恐怕要等她親口告訴你,我等不便多說。」章先生略有歉意,盡管祁堇衾再三請求仍把莫鳶要她保密的事情守口如瓶。
剛獲得的一絲希望又瞬間破滅,祁堇衾心情起起落落,難以言表。
元袁見此安慰道︰「莫鳶姑娘既然這麼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我想她是躲著你吧。」向來沉默的方曈兒一語道破。
眾人都面面相覷,一言不發。
「無妨無妨,有緣定能再見,只是時候未到。」莫與陌適時的出來打圓場,又笑著挽起方曈兒。
「先前奔波疲乏大家肯定都累壞了,近日了無線索,不如先歇息一陣。」
「也是,來此路上听聞有無閣正忙著準備崔弋後事,恐怕也能安分一陣子。」元袁說著。
「難道那柳青厭真不是有無閣的人,這兩大門主的待遇也差太多了。」
這番話才把祁堇衾的思緒從剛剛的失落中剝離出來,只有這個解釋是合理的,死的那個柳青厭于有無閣根本無足輕重,所以先前才能在崔弋的幫助下輕易抓捕,而崔弋在有無閣的位置也未受到影響。
加之如今有無閣的態度,看起來似乎確實是這樣。難道真的錯怪有無閣了?
不對,祁堇衾忽然記起陸既明曾說過的,在乾鎮他被指使去誘騙年糕。
那這一件事就已經在為明潭質鱗案做準備了,乾鎮攝靈案也絕不是如泠柒所說是陸尋個人所為。同樣,崔弋和柳青厭的私交必然和有無閣月兌不了干系。
好一個有無閣,好一個泠柒,言之鑿鑿的編下這一個看似天衣無縫的彌天大謊,若不是陸既明這里出了岔子,恐怕眾人都要被哄過去了。
祁堇衾冷笑︰「有無閣說的話不可信。兩日後崔弋出殯,再探有無閣。」
莫鳶待在有無閣已經近兩日了,果不其然眾人都無心關注一個隨從小九,大家對崔弋的死甚為感傷。仿佛是一個大家族痛失長子一般的沉重氛圍。
死不足惜的柳青厭與之相比,好像他真的與有無閣半點干系也沒有。
在有無閣這兩日,莫鳶也覺得他們內里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樣等級森嚴,俯首稱臣的唯閣主獨尊。
彼此之間好像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倒真如一個大家庭一般。
大家把對崔弋的悼念有幾分垂憐轉移到痛失門主的隨從小九身上,對莫鳶不僅沒有懷疑,反而每每提到都是關懷備至。
這樣的氛圍待久了也難怪荀秣也為他們說話。
「小九,給你豆沙糕!」荀秣又按時的到訪了,莫鳶現在已經住到了有無閣的一處偏院里,四下無人倒是落得清閑。
在她的要求下,荀秣還是喚自己小九,唯恐隔牆有耳。
莫鳶拿起一塊豆沙糕吃起來,荀秣在一旁傻笑著看著她。
「你也吃啊,看我做什麼?」
「我在想,要是你真是小九,真是崔門主的隨從就好了。我們一起待在有無閣里,這樣也很好啊。」
「你真就這麼喜歡有無閣?」
「有無閣的大家都不是壞人,大家都是為了讓六界變得更好才相聚在一起的,所以小姨和我甘願為他們做事。」荀秣這話說得半點不摻假,目光里滿是真誠。
莫鳶疑惑不解,這有無閣是給閣眾灌輸了什麼思想,竟連入閣不久的荀秣甚至衛蘇都死心塌地。
「那你們平日里都在做什麼?」
荀秣搖搖頭︰「這個不能說,但一定是好事的,你相信我。」
他抬頭望向天空︰「如果能成功,六界就不會再有苦難了……」
莫鳶頓覺不可思議,瞪大了眼楮。
荀秣見她這樣滿是懷疑的目光,有些失落的低頭︰「小九,有許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像崔門主,柳門主甚至閣主,他們都是經歷過苦難的人,所以才希望六界能變得更好。」
「你听不懂也沒關系,這些事交給我們來做就好了。」荀秣咧嘴一笑。
莫鳶放棄思考,嘆了口氣,狗末末心智不全,說話顛三倒四,半天也听不出到底是什麼意思,反倒像是給有無閣辯白。
「好,不做壞事就好。」莫鳶模模荀秣的頭,他眯起眼傻笑著。
待在玄心觀的這兩日倒成了眾人難得閑適自在的時光,玄心觀遠離塵囂,獨居深山,觀中人也不多。
這兩日難得熱鬧起來,宋元初也是捋著胡子樂在其中。
「宋觀主,您這兒可有圍棋,我來陪曈兒妹妹切磋切磋。」
「那是自然,書房中就有。」
「謝過觀主!」元袁笑著跑開,與一旁的曈兒小聲調笑道︰「我要是贏了你可得答應我一件事。」
「那若是你輸了呢?」
「我才不會輸,你說你答不答應……」兩人逐漸走遠。
宋元初輕啜一口茶對章先生道︰「貧道清苦半生,遠離塵世,今日托你的福才感受到一些生氣,原來兒女繞膝,天倫之樂是這般感觸。」
章先生笑道︰「好你個糟老頭子,背後佔這些女圭女圭們的便宜。」
「不過打個比方,有年輕人的地方就是有朝氣些,不像之前只有你我這些老東西整日暮氣沉沉……」
「你說誰呢!你自己一個老東西就算了,扯上我做什麼!」章先生瞪他一眼。
宋元初往後仰了仰,避開這怒火,小聲怯懦道︰「論起年齡,你這老妖婆不知比我老上幾千年呢……哎哎哎,貧道先走一步,去看看女圭女圭們下圍棋!」宋元初見章先生伸手就要打過來,連忙起身溜之大吉。
莫與陌笑著走過來︰「瞧你把宋觀主嚇得落荒而逃,也不知照顧一下老年人。」
「我瞧著他心氣可一點不老,和幾十年前一樣嘴欠。」章先生嘴上嫌棄著也掩不住臉上的笑意。
「可不是嘛,不像有些人年紀輕輕的卻整日半點朝氣也無,看著讓人好生憂心。」莫與陌嘆了口氣。
「心里裝著太多事了難免整日思慮傷神。你倒也是,不過假扮了幾年他的表姐,還入戲著呢?」章先生意味深長的看著莫與陌。
「你想什麼呢?這孩子母親于我有恩,他年幼喪母,我自當放心他不下。」
「這個年紀,差不多是為情所困的時候了,多經歷經歷方能了悟。」章先生輕啜一口茶,目光飄忽。
「也是,正如你我當年。」莫與陌勾唇一笑。
兩人對視,兀自笑開。
祁堇衾獨自坐在後山的亭子里,四周只有風吹竹葉的簌簌聲。
每當有這樣獨自一人靜下來的時刻,他面前總是不自覺地浮現莫鳶的臉,還有他們一起經歷過的曾經。
「步香閨仍顯我女兒風儀,開鸞鏡整花鈿又著羅衣。想當時在書院弦歌習禮,種蘭因遇山伯暗感靈犀……」
似有似無傳來的戲曲聲擾了祁堇衾的思緒,細細听來好像是《梁祝》的選段,能有這種驚鴻一般唱腔的,除了棠離再無別人。
「別月余牽魂夢相思纏系,情切切盼梁郎納雁定期。倚朱欄凝眼望亂紅無際,晃若見意中人身影依稀。彈翠袖不提防惹墮烏髻,小寧馨發調笑粉頰羞緋。」
棠離扮著祝英台的扮相,身著藍色茶花散枝褶子裙,水袖輕掃,步步生蓮。
只因著趙弗提了一句想听他的戲,棠離不知去哪弄了這身行頭,在這空曠的後山里為他一人做了這場戲,恰好是《梁祝》中一段祝英台的獨白。
趙弗听得如痴如醉,末了還未能出戲︰「我時常都恍惚,棠離兄是否也像這祝英台一樣是個女紅妝。」
棠離抖袖至腕間,露出雙手攙住起身的趙弗,輕笑道︰「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劇中人。」
兩人對視一眼,棠離又道︰「終究是戲罷了。」
兩人緩緩向前走著,趙弗道︰「這次回靳國,我就與妻兒老小隱姓埋名去個無人相識的地方,過隱居生活。」
「這樣好,安逸。」
趙弗笑了︰「沒錯,我原名奈伊木就是安逸的意思,誰曾想,居然伶仃漂泊半生,所幸有你相助終于能安逸下來了。」
棠離點頭,看著他笑。
趙弗總覺得這目光平白有幾分感傷。
「棠離,那你作何打算?」
棠離搖搖頭︰「不知道。」
「還回虞州嗎?」棠離不言語。
趙弗輕嘆一聲︰「虞州我恐怕是回不去了,再听你的戲興許難了。」
「這都是其次,你能安逸的活下去就好了。」
「你也一樣。你答應過我的。」
棠離仍帶著笑︰「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