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詢豈能不知,自古功高蓋主的忠臣良將,折在敏感多疑的帝王手里的還少嗎?
雖心里清楚,但他跟金子儀一直在抱著僥幸心理,認為那麼重親情的帝王,定不會像其他昏君一樣讓權利戰勝親情的。
到此時才發現他們錯的徹徹底底,帝王永遠是帝王,一朝坐上那張萬人之上的椅子,就根本沒有什麼親情可言——有也只是一時,等心里某根線斷點,眼里再看不到其他。
張詢悲憤交加的捶向廊柱︰「你帶著白歡走吧,天涯海涯哪都可以去,再不要攪到鳳鳴這灘混濁淤泥里!」
北泠淡淡道︰「還有兩萬黑甲御林軍,五萬駐京營,北鐸人頭,此前我哪里都不會去。」
「固執!」張詢甩了兩下流血的手,哼笑道,「他對你都這般了,估計也不會再全然信北鐸。」
親情戰勝權利時,他是那個重親情到盲目的昏庸皇兄,而當權利戰勝親情後,他只是一個九五至尊的皇帝。
听張詢罵了這麼一通,白歡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好生氣的,只不過是親眼見識了一場人性血淋淋的轉變。
「嗯,我與陛下這般,換得他將親情上的罩子打碎,終能瞧見里面的卑鄙行徑,劃算。」
張詢都不知道該說他心寬如海,還是該說他薄涼,吐出一口氣︰「接下來沒你什麼事了,帶兵去邊關吧,起碼那是咱們的地……」
「盤」這個字還未出口,便被一句冷聲打斷︰「張詢,他為君,我為臣,鳳鳴國土我未得一寸封地。」
張詢拿血流不止的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我失言,去邊關吧,你不是喜歡喝刀風嗎?」
「不去。」北泠晃晃白歡的手,看他一眼,「我可以喝,但我不舍得讓我家寶寶喝。」
白歡︰「……」
好想縫上他的小嘴巴。
張詢︰「……」
挑釁,顯而易見的挑釁!
可此時也沒功夫去吐槽一句「老鐵樹開花開的騷里騷氣」了,憤懣道︰「我就問你,你圖什麼?圖他開始忌憚你,圖十五年的付出,為了一只白……看不見你好的人?」
「無他,責任。」自鳳鳴劍交付于他手上時,鳳鳴的一切就與他離不開關系了,包括……帝王人選。
「你扛起來的責任已經夠多了!接下來鳳鳴是死是活是亂是好,跟你無關了!你扛這麼多得到什麼好了?」
北泠斂下眸子︰「北容還未登基。」
六個字瞬間澆滅張詢一切怒火,心髒狠狠跳動著,失聲道︰「你……北泠,你,你當真?!」
從那向來清冷的視線里,他讀懂了,他絕無半句玩笑之意!
張詢扶著發懵的腦袋,大口大口猛吸著氣︰「你…你是早有預謀,還是被你皇兄氣的?」
話落,只覺自己問得愚蠢,他連自己皇兄開始忌憚他都無動于衷,又豈會做出這等「幼稚」行為?
這家伙早有預謀!
細細回想起他這十五年來,看似是為皇帝、鳳鳴所做的一切——征戰十年,三斬尚書,砍貪官查三尸五鬼之徒等等等之事。
因他的一句話一瞬全部清明——這家伙壓根不是為了他皇兄,只是在為他親手培養起來的下一任稱職帝王,掃除一切障礙!
包括他說的打破帝王盲目罩子,看似是在輔佐他皇兄,讓他皇兄崛起清明的行為,只是北容沒有那個實力去鏟除北鐸這顆毒瘤,假人之手為北容掃去障礙罷了!
張詢眼楮瞪成銅鈴,戰場上無數次陷入絕境時,都沒此時覺難以呼吸。
「你這家伙……你這家伙……」
北泠神色淡淡,畢生大抵只這一件追求,而在前年九月的那一天……
他執起同樣驚愕臉的白歡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又多了一個,那般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的世界里,刻在他的人生里,一輩子也放不下了。
他以前對白歡的愛中夾雜著恐懼,怕她看到他不好的一面,受不得她一點怔愣神色。
當捂得嚴嚴實實的那些,全部淋灕盡致地展現在她面前,沒有看見讓他擔心受怕的神色時,一顆膽子逐漸變大。
他知道的,無論他怎樣,這個人都不會離開他。
也如他所想,張揚臉上的驚訝不過一分鐘便收了,笑著拍著他︰「可以啊寶貝兒,我白某人自詡詭計多端,遇見你甘拜下風。」
一頓,拽著他的衣領往下一拉,湊近他耳邊︰「病嬌嗎,我喜歡。」
北泠耳朵一麻︰「你別招我……」
張詢可就沒事事都依著順著北泠的白歡這麼容易接受了,麻木到北泠陪著張老將軍說了半柱香的話,待出來的時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我,我听你的。」
這家伙除非正事才多話,其余別想從他嘴里撬出什麼來——除了白歡。
他能把藏了十幾年的話吐出來,無非便是他的計劃快「收網」了,沒多久北容便可登基了,他在向他求得一個答案,「跟」還是「不跟」。
張詢深呼一口氣︰「你「扶」誰兄弟「跟」誰,老金,老劉,老秦,白龍軍也一樣,駐京營你放心我會去提點,隨時等你「命令」。」
沉浸在自己腦補世界里的張小將軍,越想越冷靜,越想越斬釘截鐵,絲毫沒注意到清冷眸子涌上鄙夷之色。
還在忘我道︰「此事得在北鐸落馬之後,要找一個好、好時機,最好別讓北容知道,不然那孩子會有心理負擔。」
「……不好意思。」白歡實在忍不住叫停,「我家大寶貝何時說過要逼宮了?」
張詢懵了一瞬︰「啊,不是嗎?」
此時清冷已完全被濃濃的嫌棄給取代,張詢一摁額頭,原地一蹦三尺高︰「那你跟我說個錘子貨!!弄得老子好似一個奸臣一樣!」
白歡不干了︰「明明是你自己腦補的歡起,甩鍋給我寶貝兒干啥!」
張詢︰「……」無力反駁。
張詢只猜對了一半,北泠會與他說些,確實在向他求一個答案,跟舊皇還是新皇,同時是在提前與他打聲招呼,讓他做個心理準備。
而逼宮,完全是他自己瞎想。
今天張詢受到的沖擊太多,腦袋完全宕機了︰「……我就把話見天窗了,當今陛下正直壯年,沒個一二十年退不了位,除非逼宮,怎樣讓北容繼位?」
他支持北泠不全是為了兄弟情,另一方面,平心而論當今陛下太過心軟又善妒,著實稱不上一個稱職帝王。
而北容便不一樣了,雖私下喜歡撒嬌,但處理政事上雷厲風行殺伐果決,從那半個月的代理朝事上,已盡顯未來帝王風範。
又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鳳鳴只有放在這等帝王手中,才能走得更加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