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決意

晟曜顯然不是唯一追著周汪洋一家的人,但他是最快的,一下子就將先前提問的記者甩在身後。他余光瞥見了記者放光的眼楮和手忙腳亂掏手機拍照的動作,卻並不擔心——他早和白曉仔細試驗過了自己隱身的能力,不光是人的肉眼,光學儀器也拍不到他的身影——繼續飛速前竄,追上了周汪洋一家。

周汪洋一家奔著隔壁房間而去,因為距離很近,就這麼點功夫,他們已經進入門內,並反手甩上了房門。

這樣的舉動給人一種「他們神志清醒」的印象,然而,晟曜知道,這並非他們的「神志」在主宰他們的行為。

這一刻,晟曜顧不上被後頭的記者發覺,一把按在了門板上,阻止大門關閉。被他推開的房門撞在牆壁上,又反彈回來。他的身體趁著這間隙鑽入了門內。

晟曜只來得及看到周汪洋一家的背影。他一直在追著周汪洋一家的背影,但這短短幾秒的功夫,周汪洋一家的行動速度加快了。他們扭曲的移動姿勢沒有改變,但雙腳甩動的頻率更快,身體也因此搖擺得更厲害。他們腳步不停,繼續在房間里奔跑,進入了另一扇門。

 !

這次晟曜沒來得及追上去。

 噠!

反鎖聲從門後傳來。

緊接著,又有古怪的「嘎吱嘎吱」、「噗噗」的聲響從門後房間內傳出來。

晟曜臉色一變,身體直接撞在了門板上,將門撞開。

 !

一聲巨響,沒有掩蓋住房間內的水聲。

嘩啦啦!

晟曜看到了站在馬桶邊上,按著抽水按鈕的周汪洋。

周汪洋低垂著頭,直勾勾地盯著馬桶內的漩渦,整個身體都被鮮血浸染。

不只是他的身體,他兒子的、抽水馬桶、周圍牆壁地板天花板……就連那漩渦也是紅色的,紅得發黑,仔細看去,能看到一些血肉碎片和糾纏在一起的發絲。那其中還夾雜著被血浸染的布料。一顆珍珠浮在漩渦上,又隨著那些血肉,一起被卷入下水道。浸著血的高跟鞋落在馬桶邊,代表著那里曾經有一個人。

晟曜怔住了。

噠、噠、噠……

記者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已經進了房間。

晟曜來不及多想,看到就要上前的周汪洋兒子,他一把扣住了那少年的肩膀。

晟曜手上使力,卻不單純是物理上的力道。在按住少年身體的同時,他的掌心傳出吸力,將少年體內的「東西」吸了出來。

晟曜一心兩用,還伸展開肢體,對著周汪洋也伸出了手。

周汪洋低著的頭微微轉動,先是看向了少年,像是在奇怪他為什麼不過來,隨即,那死寂的眼珠移動了些許,仿佛是能看到晟曜的手,並順著那只手看向了晟曜。

周汪洋勾起了嘴角。那些「東西」在內部拉扯著他的臉部肌肉,讓他露出了詭異的笑容。緊接著,這股拉扯的力量猛地爆發。

晟曜的手踫觸到了周汪洋的肩膀,卻在同一時間,被鮮血噴了一身。

血液仿佛是落在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上,順滑地流淌落地。

覆蓋了晟曜一瞬的鮮血全部落到了地上,絲毫沒沾染在晟曜的身體和衣服上。

相比于毫發無損的晟曜,周汪洋已經變了模樣。

周汪洋的身體猶如一塊毛巾,被無形的手擰成了麻花,再也看不出人形,只剩下一顆頭顱被頂在那肉條上。

轉瞬間,那一條血肉彈起,跌入馬桶中,順著已經平息的漩渦,沉入馬桶水管,只余下周汪洋的頭還仰著臉、掛著笑,眼楮盯著晟曜。

晟曜伸出的手僵在空中。

他想起了自己初次見到嬰兒的場景,想起了自己打開馬桶蓋,看到那擠在里面的小小的身體……

「啊……啊啊?」記者扶著門框,舉著手機,沒有按下快門,反而是一個失神,手軟地任由手機落地。

晟曜的手也松弛了力道。

周汪洋的兒子兩眼一翻,身體軟倒在地。

他倒地聲響似乎是嚇醒了記者。記者發出了慘叫,一坐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爬去。

晟曜還掛在天花板上,低頭看著那昏過去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少年體內的「東西」已經被他都吸了出來。

晟曜的視線移動到周汪洋的頭顱上。

那頭顱上的笑容被扯得更大,猶如醫生夸張到變形的笑法。

喀拉——

嘴角被撕開,又被擰動。

那顆頭很快跟身體一樣失去了原有的形狀,並慢悠悠地被拖入到了管道內,再也不見蹤影。

廁所外一片喧嘩。

之前沒反應過來的人都急忙忙地沖了過來。他們先看到了被嚇得不輕的記者,隨即又發現了廁所內的慘狀——那滿房間的血和被血噴了一身的昏迷少年,都足以讓人意識到之前這里肯定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在那些人驚慌、忙碌的時候,晟曜做了一次深呼吸。

血腥味充斥鼻腔。

晟曜吐出濁氣,眼神一凜,如他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游」出了房間。

他行動迅速,回到了嬰兒的病房。

只有那兩個護士留在病房內,此刻,那兩個護士被隔壁房間混亂的聲音驚動,正一起往外走。

晟曜如一陣微風,沒有被兩人察覺,就從兩人頭頂掠過。

他進了病房,定楮一看,發現嬰兒床空空如也,整個房間里都沒有嬰兒的身影。

晟曜一驚,視線迅速掃過周圍,目光穿透了各種物體,尋找著嬰兒的蹤跡。

他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因為在他目光所及之處,都沒有看到嬰兒。

……

黑暗的電視房內,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是如爬蟲一般在醫院外牆上移動著的嬰兒。

他猶如被晟曜附身,獲得了和晟曜相同的能力,能不被人發現,在人們的視野中隱去身形,也能攀附牆壁,行動自如。

醫生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嬰兒。十枚指甲發出了興奮的呼喊,不像是給嬰兒加油鼓勁,更像是一種來自于長輩的欣慰贊嘆。

醫生敲了一下手指,手邊忽然多了台電腦。電腦屏幕上是一個挺著肚子的女人。

醫生幽藍色的眼楮瞥了眼電腦,鍵盤鼠標就自己動了起來。

視頻剪輯軟件的畫面中,女人撫模著因為懷孕而凸起的肚子,鏡頭拉近,聚焦在那肚子上,畫面外是女人的說話聲︰

「寶寶出生以後該取什麼名字好呢……」

她幸福地感嘆,話音未落,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孩子打掉。」周汪洋的語氣不容置疑。

女人的手僵住了,手掌按得肚皮凹陷下去。

手機鈴聲打破了這種凝固的氣氛。

周汪洋接了手機,沒听兩句,就答道︰「正跟她說,待會兒就讓她把孩子打掉。你不用操心,陪著兒子就行。嗯……我知道。」

「是你老婆?」女人的聲音褪去了溫柔,變得尖利起來。

她掌心下的肚皮沒有動靜,但鏡頭有了透視的能力,穿過了皮膚、血肉,拍攝到那一個還未完全擁有人形的胚胎。

那小小的肉塊裂開了兩條縫,露出了模糊的眼楮。

周汪洋的聲音嚴厲起來,教訓道︰「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得寸進尺。該給你的,我都會給你。你再動那些小心思……」充滿威脅意味的話語戛然而止,周汪洋換了語氣,也換了個說話對象,「沒事,我會處理好。嗨,還不就那點事情。嗯……我記得的,鋼琴比賽我會去看,明天就飛過去。老陳跟我一起過去,還是他來拍照。對,就是那個新廣告……」

周汪洋的聲音變得遙遠。

鏡頭退出了女人的月復腔,拍攝著女人蜷縮起來的手指。她揪住了衣服,暴露出根根青筋,還因為用力輕輕顫抖著。

鼠標鍵盤被醫生隔空指揮著。

那畫面之後插入了新的視頻。

暴雨聲切了進來。

雨幕中,是女人的手部特寫。

只有一只手。

那只手逐漸扭曲,皮膚裂開,骨頭刺出,又很快隨著皮膚血肉一起粉碎。

落地的肉渣被雨水沖入了下水道。

醫生又彈動了一下手指。

又一段視頻被剪輯進來,正是不久前晟曜看到的那一幕。

馬桶內,紅色的漩渦和另一幅畫面重疊在一起。

不同的馬桶,同樣的漩渦,漩渦中是不同的物體。

嬰兒頑強地卡在馬桶內,一點點睜開了眼楮。

他渾濁怪異的病體眼楮逐漸被正常健康的烏黑瞳仁取代。

最後的畫面是嬰兒攀附在牆壁上的模樣,和大熒幕上的畫面餃接到了一起。

醫生滿意地點點頭,又抬起幽藍色的眼楮看向面前的大屏幕。

嬰兒已經快要爬到地面了。

正這時,一路懸在他頭頂的鏡頭拍到了旁邊打開的窗戶。

嬰兒無動于衷。

那窗戶里伸出了一雙縴細的手。

左手無名指上還佩戴著一枚小巧的鑽戒。

那兩只手準確抓住了嬰兒。

嬰兒一驚,在鏡頭下無所遁形,連體內的「東西」都呈現在大屏幕上。可那些從他體內涌出的「東西」卻像是泥牛入海,根本撼動不了那雙手。

嬰兒突然僵住不動,下一秒,他張開嘴巴,發出了嚎啕的哭聲。

他只是干嚎,並無眼淚擠出來。

可這干嚎也只持續了短暫的瞬間,便被那看著嬌軟無力的手給死死堵住了。

手臂收回進窗戶內。

鏡頭猛然轉了一百八十度,拍攝向上空。

幾秒鐘後,上方的窗戶被人打開,晟曜的身影出現在窗口。

他低頭搜尋,眼楮眯起,忽的從窗戶里一躍而出。

鏡頭追逐著晟曜的身影,拍攝到他如羽毛般落在地上。

晟曜抬頭,看向鏡頭,也是看向鏡頭後,表情一松,走向鏡頭,跨過窗台,進入了室內。

醫生幽藍色的眼楮眯了起來,十枚指甲變得安靜。

黑暗的電視房內,只剩下投影電視里傳出的聲音。

……

「……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穿著制服的護士親切地問道。

晟曜攬著白曉的肩膀,接過了她提著的大包。

白曉從容地回答道︰「我們在等醫生。婦科林醫生的辦公室是這里吧?」

「林醫生的辦公室在前面。」那護士答道,指了指前方,面帶微笑,一副專業服務人員的架勢。

晟曜攬著白曉,提著那大包往外走。

護士在他們身後把門給關上。

晟曜突然回頭問道︰「請問下洗手間在哪里?」

「這邊走到底左轉。」護士回答完,「我來領路吧。」

「不用了。麻煩你跟林醫生說一聲,我們一會兒就過去。」晟曜拒絕,不動聲色,攬著白曉往洗手間走去。

「好的。」

晟曜听到的不只是護士的回答,還有整棟樓內的所有聲響。人們的話語重疊在一起,卻在他的腦內被極有條理地整理好,並迅速處理其中的信息。

跟著周汪洋一起上去的那些人自然是亂成一團,但到底有康安國際的醫生在,他們迅速冷靜下來,開始救治昏迷過去的周汪洋兒子。其他人受到了感染,開始尋找莫名消失的周汪洋夫婦,他們很快發現嬰兒也消失了。

沒有人報警。

所有人都刻意回避了那一廁所的血跡。

畢竟這里是龍城有名的私立大醫院,出事的又是本地大企業汪洋鮮的老板,在場的人尚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不會貿然報警。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周汪洋夫婦和那嬰兒的安危,而是怎麼將這件事消弭于無形。

這也讓晟曜獲得了時間。

「我們不能直接帶走嬰兒。」晟曜在白曉耳畔低聲說道,「上面發生了一些事情,待會兒肯定會有人報警。」

康城國際門口就有監控,室內各處走廊也少不了監控。他們可以用假身份登記掛號,康安國際不會查他們的社保卡、身份證,可監控已經拍攝到了他們的模樣。

若只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嬰兒,那還好說,康城國際為了不造成負面影響,說不定都會幫他們把這件事給抹平了。可現在失蹤了兩個重要人物,還有那一屋子的血……康安國際和周汪洋的秘書助理們即使現在不報警,之後也肯定要報警。

白曉沒有細問,只是順從地被晟曜攬著肩膀。

兩人進入廁所後,晟曜就將那個大包放在了置物架上,拉開了拉鏈。

他看到包內的情景,手便頓住了。

嬰兒被五花大綁,一點兒都動彈不了,甚至還被手帕塞住了嘴巴,發不出丁點兒聲音。

「那我們怎麼辦?」白曉壓低聲音問道。

晟曜回過神,「只能把他留在醫院。」他這麼說著,看向白曉。

白曉臉上滿是遺憾之色,卻沒有直接拒絕晟曜的想法,「可是,他那麼危險……」意有所指的話帶著尾音,沒有繼續下去。

晟曜的手已經按在了嬰兒的頭頂。

他當然知道嬰兒的危險。

事實上,他當時返回嬰兒的病房就是為了……

晟曜瞅了眼茫然不知的白曉,不由又想起了那個暴雨夜。

嬰兒無力掙扎,只能瞪大那一雙黑沉沉的眼楮,眼睜睜看著晟曜吸收自己體內的「東西」。瞳仁中倒映出了晟曜,也倒影出了站在晟曜身後的白曉。

白曉臉上掛著惋惜不舍的神色,幽幽地嘆息一聲。

那嘆息聲觸動了晟曜,讓晟曜垂下了眼。

……

嘆息聲在黑暗的電視房內回蕩,傳出去老遠,好似這望不見邊際的黑暗空間真的擁有無限廣闊的面積。

大屏幕上,鏡頭拉動,來到了晟曜和白曉的身後。

白曉披散著的長發輕輕晃動了一下。長發下的皮膚鼓起,青黑的紋路凸顯了出來,仿若是游走在她皮膚下的活物。

那東西暴動了一瞬,如火山噴發了一下,又迅速歸于平靜。

白曉背著的手上出現了同樣的怪異。婚戒勒住了膨脹的手指,金屬的指環上被崩出了淺淺的細紋。

隨著白曉的雙手恢復正常,她用力握了一下手,繃緊的身體也徹底放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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