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當空細雨朦朧，偶有寒風過耳加之清明時節，鬼夜花市內各路鬼怪在河岸兩邊的橋洞下燒香祭拜，紙錢燃盡隨風飄零墜入河面蕩起陣陣漣漪。
北堂墨看著河上映射的隱隱火光，扯動嘴角露出一抹無法言語的尬笑，腦中一陣懵圈。
從前她只見人祭鬼，沒想到今日竟能看到鬼祭鬼，當然她做為現代青年，深受儒家文化燻陶，自知子不語怪力亂神，從不看涉及恐怖三賤客鬼僵喪這類的電視，甚至是小說。
但經過今夜，北堂墨清楚鬼夜花市里所謂鬼怪不過是由人偽裝，至于這些人為何放棄青天白日來此幽暗隱蔽之地，想來跟梁山好漢差不了多遠，說不定還更具傳奇色彩。
「世子？」
「」
「世子！」
咕嚕~咕嚕~咕嚕嚕~
被墨北連喚數聲的北堂墨口中未作回應，肚子倒是先響了起來，還是一連三響，只把墨北愣得臉色泛青。
嗆得北堂墨一臉通紅，趕忙抬手捂住肚子，朝墨北露出一抹討好的傻笑，蹙眉憋屈道。
「那個我也不想的，就就是控制不住」
咕嚕~咕嚕~咕嚕嚕~
「我呃哈哈哈哈」
北堂墨尬笑同時肚子像是接應上了話中言語，響得跟波浪鼓似的還頗有節奏感，饒是她平時自覺臉厚如城牆道拐，此刻也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好在墨北習以為常，臉青過一陣也逐漸恢復了平常，抬頭望了眼不遠處的客棧，低頭看向北堂墨。
「世子既然餓了，先去吃點東西」
北堂墨一听墨北提到吃的，渾身尷尬一掃而空，連回視墨北都雙眼放光。
「好啊！好啊！」
「世子想吃什麼？」
「什麼都可以！只要能吃就行！」
北堂墨猛點頭，對于吃什麼，她向來沒要求，管它三七二十一，有吃就行，當然若是能再來點山珍海味解解饞，她自是相當樂意接受，畢竟充滿油珠珠的人生才完美，所幸朝墨北眨了眨眼道。
「你若是願意給我來點美味珍饈，我會very?very?happly滴！」
「哈？」
「go！go！Let」s?go！」
墨北聞言揉了揉漲疼的額角，瞧著興奮上頭就差沒一步上天的北堂墨，心里一陣涼涼。
別人要打敗他需靠拳頭，而他家世子要干掉他，只需要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表情，怎麼想怎麼悲劇。
看來真是應了師父那句，年青氣盛定力不住，若有一日自己能對世子各種傻逼行為視若無睹視而不見，怕是那定力也能趕上主上了。
思索間墨北嘆了口氣，抬眸對上北堂墨的星星眼，妥協道。
「世子想吃什麼都可以」
墨北此話一出，北堂墨反倒愣了神，想起自己剛醒來的全兔宴，打了個冷顫，瞅著墨北，抬手撈了撈頭，小聲道。
「可千萬別來兔子！」
聲于同時墨北揚了揚眉，雖不知世子為何會突然提及兔子，只琢磨著世子怕是兔子吃膩了，所以才會特意提醒，故而朝北堂墨點頭道。
「好，不吃兔子！」
「恩！走！」
北堂墨說著拉起墨北的手，一蹭一跳就往客棧走，甩得墨北面上一陣青來一陣黑。
想他墨門聞名江湖百年，從未如此被人像三歲孩童般，在大街上手拉手甩來甩去過。
可看著自家世子面上喜悅，墨北又不忍心駁了北堂墨興致，只得暗地里慶幸沒被師父看見，否則指不定又是滿頭包。
臨近半夜的客棧內燈火依舊，堂間小廝按部就班的上著酒菜，桌上鬼怪把酒言歡，全然未將客棧外的夜幕放在眼里，瞧得北堂墨心中好奇，拉住墨北，湊近道。
「他們都不睡覺的嗎？」
墨北掃過堂內眾人，低頭看向北堂墨。
「世子睡了嗎？」
「呃」
北堂墨舌忝了舌忝嘴唇，一臉吃癟神情，尷尬的笑了笑，引得墨北忍不住輕咳掩笑。
「此處不分日晝」
「什麼意思？」
「有的人活著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卻活著，生生死死假假真真，黑夜與白天又有什麼不同？」
「這」
墨北見北堂墨聞言正經了神情，呡了呡唇，他自小就听師傅說過鬼夜花市，更知道這里的人都曾在武林上盛極一時，揚名一方，至于為何最終都來了鬼夜花市，皆不過是世事無常，命運多舛。
這世間冤死的、毀滅的、挫敗的、無望的何止鬼夜花市眾人，比起那些在無聲硝煙中枉死的靈魂，這些人能存活于鬼夜花市，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而這一切都得感謝主上，若非主上坐鎮守護，怕是這方天外之地早已不復存在。
墨北念及主上英明寬厚，不經柔和了眸光，靠近北堂墨耳邊，難得多言。
「世子如你所見，在鬼夜花市里，你所以為的鬼怪，其實都曾名震江湖，如今在這方天地里把酒言歡，不提過往只言當下豈不逍遙？」
「不提過往」
「對他們而言，浮華如夢譬如往生，活著就夠了」
「活著」
北堂墨尋著墨北眸中暗沉，心底涼意蕩開，她很少听墨北說話如此沉重，話語間更是帶著讓她壓抑的嘆息。
令北堂墨下意識抬頭望向堂內眾鬼怪，那一張張布滿紋身的臉，又或是一個個奇形怪狀的打扮，甚至是橋下燃盡的紙絮，都讓她心生無盡惆悵與哀傷。
當初的北堂墨立于巔峰之上，若非背後還有北堂氏族，或許早就被千刀萬剮死無全尸，或許也成了這眾鬼怪中的某一位。
而今自己歷經種種，到頭來卻還害怕面對這些所謂的鬼怪，真是五十怕一百，莫須有的名堂。
那感覺如同自己面對前路的懼怕，逞強誰都會，但內心感受終究無法忽視，所以她才會變得更加小心謹慎。
可正因如此，她反而失去了更多，甚至連救她多次的帝無羈，還有南宇湘，她除了死鴨子嘴硬強撐外，又有什麼能力去對抗慶毓光？
北堂墨自嘲冷笑，引得墨北錯愕揚眉，他說這些僅僅是想告訴自家世子過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下。
那料北堂墨神情反而因著話語變得異常凝重，搞得墨北都忍不住面色僵硬，啟齒詢問道。
「世子，你沒事吧？」
「那墨北你想活」
「我只想世子好好活著！」
墨北說話間低頭看向北堂墨，世子活著對他來說不止是命令，而是驛站那夜大火中的承諾，無論是亡魂還是使命，這都是墨北不可撼動的信念，以至于墨北勾唇淺笑道。
「世子莫忘往日誓言，北昭亡魂還等著你得以安息，你說過一朝不死，此誓一朝不滅，我可看著呢！」
「墨墨北」
四目相對間北堂墨只差沒感動得痛哭流涕，欲抱住墨北一把鼻涕一把淚，可偏偏剛抬手準備行動，耳邊不合時宜的招呼聲響起，僵了北堂墨的動作，轉頭對上正站在兩人對面的小廝。
「兩位客官在咱客棧門口站半天了，不知是打探行情，還是住店用膳呢？」
話音剛落，小廝見兩人目光齊刷刷落到自己身上，脖子一縮，左瞟過恢復冷靜的墨北，右瞟過愣怔懵逼的北堂墨，再低頭巡視自身，末了抹了把臉，心下一驚，難不成他臉上開花了？
「咳！」
墨北自知失態，手掩口鼻重咳一聲，緩解了小廝的無措，也讓北堂墨回了神，低眸看向小廝。
「咱們用膳和住店！」
「好叻！客官里面」
小廝拉長著尾音，抬眸朝堂內巡視一圈，滿堂賓客就剩下長胡夷老那桌還有空位，眼珠一轉，委婉道。
「不知兩位可介意拼桌？」
咕~咕嚕嚕~
聲響再次從北堂墨肚里發出，小廝一愣，見北堂墨雙手捂臉的尷尬神態，忍了忍嘴角笑意，直接略過詢問，抬手做請迎客。
「客官請！」
北堂墨偷瞄了眼沒吭聲的墨北，瞧墨北竟意外沒有黑臉，僅是朝小廝點了點頭，偷偷的吐了吐舌頭，跟著小廝走向長胡夷老那桌。
方才站在門口隔得遠沒注意，眼下北堂墨坐好了，一抬頭就跟長胡夷老來了個正面眼神聚焦，瞬間兩人就著凳子各退一步
臥槽！
猿糞啊！
這不是大街上被自己嚇得拔腿就跑的長胡子老爺爺嗎？！
反觀長胡夷老將北堂墨上下打量了個通透，直到視線落至北堂墨腰間驚翼，又挪動凳子退了一步，還不忘抬手護住自己胡子，瞧得站在一旁看著兩人僵持不動的墨北頭疼，斟酌再三啟齒道。
「夷老，現在堂內沒了位置，我家世子借個座，想來你也不會介意，對嗎？」
長胡夷老聞聲抬頭，見墨北畢恭畢敬朝自己行了個禮，這少年眉眼，他認識，是他死對頭墨驍唯一的親傳弟子。
墨驍如今跟著靈主，他倆也有許久未見了，現在遇上墨北，倒是生出些許長輩慈祥。
長胡夷老習慣性的捋了捋長胡子，轉頭瞟了眼北堂墨，聯想到之前茶樓內靈主對北堂墨的態度，再瞧北堂墨身邊的墨北，心下一沉，又險些拔掉了自己的胡子，強忍下顎疼痛，笑臉相迎。
「當當然！坐坐坐！隨便坐！」
「謝謝夷老」
墨北看了眼北堂墨，北堂墨雖不明長胡夷老為何一瞬之間態度三百六十度急轉彎，但聞得墨北剛剛言語，想必舊相識。
由此北堂墨也沒放心上，想著自己拼了長胡夷老的桌，也不能失了禮節，學著墨北也朝長胡夷老行了個禮。
「謝謝夷老！」
北堂墨這禮行得長胡夷老右眼直跳，忙抬手回禮，慌亂間手肘掀翻杯蓋撞擊桌面傳來脆響，震出北堂墨詫異高低眉，長胡夷老忙道。
「不不用客氣」
聞得長胡夷老支吾斷續，北堂墨愣了愣神，低眸覓得長胡夷老手肘旁傾灑的茶水，遙想這位老人家之前被自己劍指面門，心中頓覺慚愧，連回應也跟著支吾斷續。
「好好的」
「你你請」
「打打擾了」
長胡夷老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看向與他同時抬頭坐直身子的北堂墨，兩人對視間桌上墨北點的菜已經如數上桌。
「世子，菜齊了」
「好」
北堂墨朝墨北點點頭，伸手拿起一雙筷子遞給墨北︰「一起吃」
「屬下不用」
北堂墨知道墨北向來受規矩，只好撇了下嘴，拍著身旁的空位。
「這是命令！」
「」
「嗯？」
「好」
眼看墨北應聲乖乖落了座，北堂墨轉頭望向盯著她發呆的長胡夷老，在長胡夷老眼前晃了晃手掌。
長胡夷老被北堂墨晃得回了神，抬眸見北堂墨正沖他笑得一臉開心，下意識的揚了揚眉。
「你」
「夷老也一起吃！」
說話間北堂墨尋著長胡夷老的驚愕，不以為然的呡了呡唇，率先夾了塊肉放進墨北碗里，便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長胡夷老瞧著飯桌上北堂墨毫無形象可言的狼吞虎咽，腦中一片混亂，難倒這就是傳聞中北昭大名鼎鼎的北堂世子，排名江湖第二的北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