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種意義上,越水遙都是一個有些可怕的女孩子。
笑的時候可愛得可怕,低沉的時候脆弱得可怕,考慮事情的時候,又狡黠得可怕……
走出浴室,看見掛在門上的眼鏡時,瀧野再一次肯定了這一點。
欲速則不達,這一次她只是讓嘴 的亞美親口向他表了白,然後就沒再繼續捉弄她了。
「還周密得可怕……」瀧野在心里補充著。
至于這兩個女孩子拿走他的制服外套、當自我滿足時的配菜這件事,還是當作沒听見吧……
「都教會了亞美什麼不正經的事情啊……」
瀧野搖搖頭,戴上眼鏡,出去左右看了一眼,然後又回到換衣間里。
「安心吧,理花和千代還沒起床,越水去廚房里準備早餐了。」
「……嗯。」
「我先回房間了,亞美可以過兩分鐘再出來。」
「……」
就這樣回去了嗎?
她剛剛好歹也親口跟他表了白,還是坦誠得從心里到身體都一絲不掛的那種——雖然彼此早就已經心知肚明了——至少應該要有些表示才對吧?
「還有……謝謝。」
「……」
來了。
亞美抿了抿唇,「答復呢?」
「我的意思還是之前說的那樣,亞美自己做決定吧。」
「……為什麼?」
瀧野停頓了一下,「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老師只是讓我自己做決定……」
兩人各自換了個地方,彼此間還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磨砂玻璃;
而這次亞美背身靠著,輪廓與曲線擠壓在玻璃的另一面,瀧野在外面也隱約可見。
「雖然很難為情,但我還是說出口了……老師的態度呢?」
「剛才的話,就是我的態度。」
「不,這不是和什麼都沒說一樣嗎……至少還沒有說明,老師自己對我是什麼看法。」
亞美微微側過臉,外面換衣間的燈開著,勉強能看到他的模糊身影——就像她與他之間的關系,似乎觸手可及,又似乎處處是界限。
「喜歡,不喜歡?討厭,還是無所謂?」
「……」
「我想知道老師對我的看法,再決定之後要怎麼做。」
瀧野沉默了兩秒。
「亞美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我不要這種含糊的說法!」
她打斷他的話,說到一半就破了音,但吸了口氣又接著說了下去︰
「到底什麼是‘重要’啊?
是為老師提供工作的英介叔叔的那種重要嗎?
還是和老師一起擔任二年A班擔任教師的小百合的那種重要?
還是真山小姐的那種重要……嗚嗚……」
她連忙抬起手,掩住自己哽咽的聲音,但瀧野還是察覺到了。
「亞美……」
「抱歉……」
背靠著磨砂玻璃,亞美坐了下來,只是剛才那樣一口氣下來的連聲質問,也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嗚……遙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老師不說清楚的話,我確認不了老師到底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到底希望我繼續喜歡下去,還是趁早放棄……還是一點都不在乎……
我不明白啊!」
她抬起胳膊,在臉上蹭了蹭。
「這種情況,我到底要怎麼自己做決定啊……」
「抱歉。」
聲音在頭上響了起來。
「……」
亞美抬起視線,瀧野也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將手里的浴巾披到她身上,勉強地遮掩著。
擦去臉上的眼淚,他的指尖又輕輕抹過她串著淚珠的睫毛,在眼角停了下來。
「我一直覺得,我的態度會影響亞美作出符合自己內心真實意向的判斷,所以也沒有說明太多,只是一味地讓亞美在兩種未來里做選擇……卻沒有考慮到,這樣反而會讓亞美變得更加困擾,抱歉。」
「……」
兩眼泛紅,亞美也依然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濕漉漉的長發隨意披散,落在肩上、耳後和半遮半掩的胸口。
瀧野也看著她,又一次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淚水。
「如你所見,我是一個貪心的人。」
「誒……」
「我也喜歡亞美。」
「……」
亞美動了動唇,眼底一下子掛起兩道水痕。
瀧野抹了兩把,也擦不干淨,干脆暫時不管。
「既然亞美是笨蛋……那我就把該說的都告訴亞美,亞美再做決定。」
她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過……」
瀧野往下撇了一眼,這一次他戴了眼鏡,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霞點重巒,芳草萋萋然。
「亞美還是先穿上衣服吧,我們去外面談。」
「……」
並攏雙腿,她又拉了拉胸口的浴巾。
「嗯……」
瀧野剛要起身,亞美忽然伸手過來,抓住了他的肩。
「等一下——」
四目相對,她閉上眼,直直撞了上來。
「唔!」
「流血了?」
剛親吻兩秒,伊原便聞到了瀧野嘴里的血腥氣,撥開他的下唇看了一眼。
「這里破了……」
她伸著指尖,一觸即離,又抬眼看他,「疼麼?」
「還好。」
「怎麼了?」
「從過程上來說,是被亞美撞了一下。」
伊原看了他一眼,「吵架了?」
「這樣理解也沒問題……」
瀧野自己在唇內的傷口上踫了一下,破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指尖並未沾到血跡。
「難怪亞美躲在房間里不肯出來。」
「……待會兒我會去跟她解釋的。」
「嗯。」
伊原又將他拉到面前,與他吻了一會兒才放開。
「我回去了。」
「這里才是伊原的家……」
她笑了笑,換了個說法,「我過去了。」
「路上小心。」
千代在院子門口等著,見伊原過來,對他揮了揮手。
兩人上午有約,要去車站附近新開的甜品店嘗鮮,現在先回千代的公寓里換衣服。
「要給瑛祐帶一份嗎?」
「甜品就算了。」
「真的不要嗎,比女高中生的嘴唇還甜哦~」
「……」
瀧野張了張嘴,伊原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又轉過去了。
離開楓庭的院子,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伊原忽然嘆了口氣。
「怎麼亞美也要來摻一腳……」
「是呀。」
千代笑眯眯地看著她,明白伊原意外的並不是亞美會蹚入這趟渾水,而是她加入的時間;
按照兩人長期以來各自的觀察,再結合彼此對亞美的了解,都覺得她行動得有些突然。
「雖然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不過會演變成那種局面,八成是那個孩子推了一把吧。」
「……」
伊原抿了抿唇,「越水麼。」
早上,剛剛起床的千代,正好與出來探視的瀧野錯過,在他回到浴室里後來到了洗手池前;
洗漱之時,卻意外地听見了換衣間里的動靜。自己偷听還覺得不夠,將還在穿衣服的伊原也拉了過去。
里面兩人的對話,外面的她們也听了個七七八八,直到听見瀧野痛呼一聲才倉促躲避。
而在重新回到瀧野的房間之前,兩人都注意到了走廊另一邊若無其事的越水。
「那個時候為什麼要躲起來。」
「偷听也太不道德了吧!」
「……」
伊原很清楚,千代更想說的其實是「偷听被發現也太糟糕了吧」。
「不過發生了這種事,理花還是願意繼續跟我去甜品店,我也有點想不明白呢。」
「我只是覺得,亞美和瑛祐需要一個可以把話說清楚的空間……」
伊原停頓了一下,「說清楚了,亞美會就此放棄也說不定。」
千代立即笑了起來。
「如果理花是抱著這種打算的話,我覺得還不如直接干預,棒打鴛鴦會更實際一點。」
「……」
伊原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千代又貼近了,挽起她的手臂。
「理花也差不多該明白,瑛祐不會回心轉意了吧?」
伊原深吸一口氣,扭頭望著一邊。
「就算亞美真的放棄了,鈴音也不可能放棄。除了鈴音,也還有那位想法最有趣的遙小姐……她們都在盯著瑛祐呢。」
「……為什麼都不好好學習啊!」
伊原滿心懊惱,既因為女學生們的大膽主動,也因為瀧野堅持到最後卻一潰千里的意志。
「沒錯!」
千代連連點頭,滿臉都是認同,「這些孩子也太不听話了!」
「不過……」
她話音一轉,將她的手臂抱緊,人也湊得更近了一些︰
「如果說,要有人來制定規則,讓孩子們重新變得安分和听話……那只能是我和理花這樣成熟的大人了,不是嗎?」
「……」
望著近在咫尺的笑容,伊原越發覺得無力。
她全然沒有妥協的打算,可千代卻已經抱著一副她必然會答應的態度,開始跟她瓜分起未來的利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