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飄著小雨，泛著灰暗的白。
排列在巨大倒三角形建築前的漫長隊伍，正緩緩向前流動著。
在十點鐘開場之後，又經過半個多小時的等待，瀧野和千代終于進入了東京國際展示場。
面前是一段長階，瀧野踏上第一步，又回頭看了看，排在身後的長龍仍然望不到頭。
「瑛祐？」
「來了。」
他轉身跟上千代，登上她口中所謂的傳說中的會場台階。抵達長階的最上方時，她忽然停了下來。
「看——」
千代指著後面，「阿宅多得就跟垃圾一樣！」
「……」
「哎呀，總算有機會說出這句話了呢。」
她看起來十分滿足，像是達成了什麼不得了的人生成就，「第一次過來，果然還是要體驗一下這種感覺！」
瀧野也跟著再次回頭。
站得高，望得也更遠一些；
「垃圾」們排著隊伍，密密麻麻的，要比他在台階底下回望時更加壯觀。而在剛才，他還是其中的一員。
「到底還會有多少人過來啊……」
「三天下來的話，大概會有五十多萬人次到場呢。」
「……好多阿宅。」
「是啊。我是阿宅，瑛祐現在也是阿宅！」
人流如潮，瀧野和千代跟著往前走去，很快來到了場館入口。
人流分成兩邊，而選擇西邊的人數，要明顯少于另外一邊。
「那邊也是嗎？」
「西館那邊是企業館，會一直營業到最後的。第一次過來，要回去的時候也過去看看吧。東館的社團和個人販售區，才是主戰場呢。」
瀧野點點頭，跟著千代，混在擁擠如舊的人流里，向東館走去。
穿過走道，進入場館的內部，寬闊的地面空間以及極高的天花板，讓他有種來到機場航站樓的感覺，尤其是二者的內部都擠滿了人。
「……」
人來人往，摩肩接踵。
瀧野和千代在原地稍微站了一會兒，就不知道被路過的人或者手里的東西撞到了幾次。
「已經看不到路了呢。」
「完全不知道哪里是哪里……」
千代再積極，畢竟還是第一次過來，此時也有些茫然，「瑛祐跟緊我，別走丟了哦。」
「是是……」
按她原來的計劃，兩人進入場館後就要分頭行動。千代想買的同人漫畫不少，他也要去相應的攤位，幫她購買事先在網站上看中的本子。
不過……
「darling，先一起行動吧……」
「好。」
千代拿出特地打印的購買清單，還有一張做了很多標注的攤位分布圖，這也是她和瀧野今天在場館內的行動指南。
「第一個目標，是離入口不算太近，但已經小有人氣的東五區、e53號攤位，米月老師的《drrr》本子！」
拿著地圖，她低頭又抬頭地看了一會兒，確認著過去的路線。
「唔……」
「走這邊。」
瀧野手里的那份地圖是完全一樣的，而他已經在場館里找到了確認位置與方向的標識。
「男孩子的方向感就是好呢！」
「我們是從這邊的入口進來的，把地圖這樣拿……」
他將千代手里的地圖轉了個方向，又在某個地方一指，劃了條線。
「我和千代現在是在這個位置。接下來，只要沿著這個方向往前，一直走到e區，再按編號尋找具體的攤位就行了。」
「看懂了！好厲害，瀧野老師！」
「現在就過去吧。」
「嗯嗯！」
拖著用來裝本子的行李箱，兩人主動擠入人潮之中，艱難地前進著。
場館雖大，但要容納的攤位足足有三萬多個。因此除了超人氣社團，絕大部分普通參與者的攤位，都是由一兩張簡單的條形桌拼接而成的，佔地極小；
而在條形桌後面，也只配著一兩把同樣簡單的折疊椅。
擺上要賣的本子或游戲，桌面的空間變得更加狹小。創作者就是坐在這樣的地方，等待著同好們的光顧。
每個攤位都被嚴格限制在地面上劃分出的紅線範圍之內，不能佔用半點通道。戴著綠色帽子、穿著亮色t恤的cm工作人員，會在通道里來回巡游。
在注意著兩邊攤位是否越界的同時，他們也會為遇到麻煩的一般參與者，解答任何相關的問題。
「staff
is
here.」
穿行片刻，瀧野折上地圖，塞進口袋里，然後反手拉住了東張西望、還要繼續往前的千代。
「誒？」
「我們到e區了。」
「嗚哇……」
千代左右看了看，半天才從人群的縫隙里看見旁邊攤位的編號，「虧瑛祐能在這種環境里注意到呢。」
瀧野笑了一下，「只是剛好看見了。」
「眼神真好！難道瑛祐戴的其實不是普通的近視鏡，而是什麼超級眼鏡？」
「……」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是因為愛的力量吧。」
千代開心地笑了起來，忽然又停下了，盯住那副本不屬于他的眼鏡。
「誰的愛啊？」
「唔……」
「……」
她腳一抬，在他的鞋子邊沿輕輕踢了一下。
「走吧。」
瀧野拉住她的手，確認了編號後，走進面前的e區縱向通道里，「這邊人也不少呢……唔，好像都是女孩子？」
「這邊的攤位，販售的都是女性向的同人作品。」
千代墊起腳看了看，「希望米月老師的本子還沒有賣完……」
「她很有名嗎？」
「唔……是在逐漸小眾的圈子里，聲名鵲起的新晉同人漫畫作者，好像還是個美人來著。」
「啊……嗯。」
「完全沒明白啊？」
「是的。」
「就是……」
「——到了哦，53號攤位。」
瀧野停下腳步，千代愣了愣，從他身後探頭看了一眼。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啊——」
「下一個目標，是東三區的t10號攤位麼……真遠啊。」
為了不擋住通道，瀧野拖著行李箱來到了攤位邊上。
他將剛買到的同人漫畫本子先夾進硬質文件夾，然後再放入行李箱，和其他本子堆在一起。
「姑且先一直往前走，到了東三區再說吧……」
收起購買清單和地圖，瀧野一抬頭，發現這個冷清攤位的攤主還在望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拉好行李箱，他站了起來，「還有什麼事嗎？」
「不不……」
對方連忙搖頭，又有些遲疑地開口了，「您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話嗎？」
「……」
瀧野想了一下，兩人剛才的最後一句交流，似乎止步于她那句欣喜非常的「感謝您的惠顧」。
「不用客氣……？」
「……」
攤主愣了一會兒，「不……我是說，您對我的作品，沒有什麼評價嗎……隨便說點什麼都可以。」
她似乎不太習慣與陌生人對視，只說了兩句便立即望向了地面。
「當然了！也不是非要說點什麼不可……只是從上午到現在，您還是第一個過來購買我的本子的客人……萬分抱歉，失禮了！」
「……」
買到的本子已經裝進了行李箱，瀧野也懶得再拿出來。他指了指桌上堆積的本子，「我可以再看看嗎？」
「誒……請隨意！」
他拿起一本，翻了幾頁，看到兩個男人纏繞到一起後便合上了。
「真激烈啊。」
「……」
攤主看了瀧野一眼，與他視線接觸後，又立即低下了頭，「萬分抱歉……您不喜歡這種情節嗎？」
「不……說不上喜不喜歡……」
完全陌生的世界觀，一點也不認識的角色，這本來就不是他的愛好，再激烈的情節，他也不會產生什麼感覺，更何況這還是女性向的作品。
「因為這對角色cp非常冷門，今年的orgiket，似乎也只有我出了他們的本子……」
攤主忽然握緊了拳頭，「總覺得不讓他們做一次的話，會有一種非常遺憾的感覺！」
「……」
做一次……
瀧野又翻了翻手里的本子，後面那翻滾了四十多頁的內容，難道都包含在「一次」里嗎？
等一下——
他忽然意識到了她的誤會。
這是把他當成這部作品的愛好者了啊……
「抱歉。」
瀧野放下本子，「我對相關的內容並不了解，這次過來，只是替朋友來買的。」
「啊……」
攤主愣住了，回過神後立即向他道歉，「對不起！」
「將您當成同好，自顧自地說了許多，還讓您翻閱和評價女性向同人漫畫的內容……果然帥哥是不會對這種內容感興趣的……真的很抱歉！」
「不……沒事，不用在意。」
瀧野搖了搖頭，收起手機，重新提起了行李箱。離開前，他又看了一眼條形桌上堆積的本子。
這也是會場里大部分攤位的狀態。
「祝你好運。」
「真的很抱歉。」
攤主站了起來，對他深深鞠了一躬，「請慢走……」
再抬頭時，瀧野已經消失在往來的人群中了。
「……」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又捂著臉趴到了桌上。
「好丟人啊……」
場館里嘈雜依舊。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有人停在攤位前，翻起了她的作品。
「嗚哇，這兩個人搞到一起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
她抬起頭，一張千元鈔票伸到了面前。
「不過，這就是我想看到的呢……再買一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