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長。
跟著走在前面的兩位老師,亞美與越水同撐一把傘,一直送到車站才停下腳步。
「我回去了哦……遙,這里有很多人啊。」
越水松開擁抱,又對她一笑,將手里的傘給她。
「亞美,我會早點回來的。」
「不……遙在家里多待一段時間也沒關系的啦,難得回北海道一趟。」
亞美也對她笑了笑,又看向前面駐足的瀧野和伊原,「老師,要早點回來哦。」
「誒?完全不同的態度?!」
瀧野點了點頭,「等山形那邊的事情處理完,我會盡快回來的。亞美要照顧好自己。」
「花子也拜托亞美了。」伊原補充道。
「我知道了。」
亞美微微一躬,「老師、遙,路上小心。」
道過別後,她毫不停留地走進雨里,只留給三人一道扛著花傘的背影。
「感覺亞美干脆轉身的樣子有點帥氣……」
「說不定在偷偷抹眼淚呢。」
花傘又轉了過來。
「沒有!」
「東京站,到了。東京站,到了——」
搭乘電車抵達東京站,瀧野、伊原和越水要在這里換乘,在站內的另外一個站台,搭乘東北新干線。
「嗚哇,今天有好多人啊!」
瀧野一手拉著行李,另一只手虛扶著伊原的背,又回頭去看跟在身後的越水。
「暑假開始後,每天都是這個樣子。別跟丟了。」
「老師,我又不是第一次過來了……」
「但我是第一次帶著兩個需要照顧的人過來,跟緊了。」
「……知道了啦。」
伊原回過頭,對她笑了一下。
「伊原也好好看著前面。」
「是是……瀧野太緊張了……」
三人要搭乘的東北新干線,始發站便是東京站,終點站則在本州島最北端的新青森站。
越水需要一直坐到終點站,再換乘北海道新干線回家;而瀧野和伊原在中途的福島站就要與她分開,轉乘通往山形地區的山形新干線。
「這邊。」
就像越水所說的,三人都不是第一次在這里轉車了。東京站雖然龐大復雜,但他們也很快就找到了對應的站台。
直到坐上列車,瀧野才松了口氣。
三人同坐一排。伊原靠著窗,他坐中間,靠走道坐著的是越水。
「這樣的距離,沒問題吧?」
「沒問題……」
伊原點了點頭,不過也沒轉過來,落座後一直在望著車窗外。
隔著中間的瀧野,越水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老師,如果你們下車的時候我睡著了,一定要叫醒我哦。」
「當然會叫醒越水的。」
瀧野示意著前後兩排座位之間的距離,「伊原總不能跳過去吧?」
「啊,說得也是……」
列車停靠在站台內,其余同行的乘客也在陸陸續續地上車。不過三人的座位連在一起,基本沒怎麼受到打擾。
又有幾人從身邊走過,越水望著他們的背影,「雖然今天下雨,但出門的人也還是很多呢。」
「倒不如說因為下雨,反而更適宜出門了……」
瀧野說著,忽然拉了她一把,堪堪避開過道里某名乘客身後那過于凸出的背包。
「更何況,大人的出行都有既定的計劃,行程不是想更改就能隨便更改的。」
越水的注意力則集中在險些撞到她的那人身上,並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當心……」
可惜已經晚了。
咚。
「……」
前排乘客的腦袋被撞了一下,悶響聲傳到這邊,她感同身受地縮了縮脖子。
「喂!你怎麼回事啊?」
「什麼啊?」
「你的背包撞到我了!」
「啊,這個啊……別這麼大聲啊。」
前面的兩名乘客,沒什麼意外地吵了起來。
越水皺了皺眉。
雖然今天涼快了許多,但大家的脾氣依然有些火爆呢……不過瀧野老師和伊原老師就不會這樣。
「謝謝,老師……」
她收回目光,又望向身旁的瀧野,「老師剛才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
他搖了搖頭,「往里坐一點。」
又過了一會兒,列車終于啟動了
離開東京站,雨水鋪天蓋地地澆在車上,又或者說列車義無反顧地扎進了雨里,車窗上留下一道道向後的水跡,蜿蜒如蛇行。
「雨天或許更適合出行。」
這不過是臨時起意的行程被意外的因素約束時,安慰自己的話而已;後面那句「既定的行程無法隨意更改」,才是他想說的話。
伊原扭頭盯著瀧野看了一會兒,在他看來時又搖了搖頭,靠到他肩上。
「我想稍微睡一會兒。」
「我會醒著的。」
「瀧野也可以休息一下。」
「還是算了……搞不好一覺醒來,就得和越水一起下車了。」
她笑了笑,閉上了眼楮。
听著規律的節奏,她的腦海里浮現出發生在幾天前的事情。
那還是她剛在明山學園停車場,停好他父親那輛轎車的時候——
啪嗒。
瀧野下了車,關上車門。
「還是回來再送去保養吧,畢竟還不知道要在山形待多久。」
伊原點點頭,鎖上車,車燈閃了兩下。
「回去吧。」
「唔……」
「怎麼了?」
日落之處的天空燃燒得正旺,瀧野望著那邊,邊走邊說道︰「到了要靠自己的雙腿走路的時候,才發現從學校到公寓,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現在才發覺也太遲了……」
伊原笑了一下,「剛才不就讓瀧野留在公寓里了嗎?」
「難道要讓伊原一個人過來停車,又一個人走回公寓嗎。」
「謝謝……既然出門了,就順便吃個飯再回去吧?」
「好啊。」
兩人離開學校沒多久,還在阪道上的時候,瀧野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竹內家……」
他稍微一怔,接通了電話。
「瑛祐?」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陌生,但他也能听出年紀。
「……小春?」
「真的是瑛祐啊……你還活著嗎?」
「……」
「哎呀,畢竟瑛祐已經很久沒聯系了嘛。而且打的還是家里的座機,我還以為是瑛祐的朋友來通知死訊的呢。」
瀧野搖了搖頭。
雖然已經分開了幾年,但她和瀧野瑛祐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親密,開起玩笑來也是相當地隨意……有一種更年輕的百合子的感覺。
「瑛祐突然打電話回來,是有什麼事嗎?還有,為什麼不打我的手機啊,白天家里又沒人。」
「我沒有小春的號碼。」
「這樣啊……哈?!」
「……」
瀧野立即將手機拿開了一些。
就算沒開免提,他和伊原也能清楚地听到話筒里不斷傳出來的激烈語句。
「瀧野的青梅竹馬,很精神呢……」
「……」
伊原只听懂了部分,而那些听不懂的山形方言比她听懂的還要激烈;瀧野沒什麼障礙地全部听懂了,也更加不想回應。
過了一會兒,听他半天不搭理,小春的聲音也終于小了下來。
瀧野將手機重新放回耳邊,正好听到她在詢問,「那麼,瑛祐到底有什麼事啊?」
「小春的家里,有我家房子的鑰匙嗎?」
「誒,鑰匙?有哦。不是瑛祐幾年前回東京的時候、交給媽媽保管的嗎?」
瀧野怔了怔,「是這樣嗎?」
「是的喲。」
電話那頭傳來一串笑聲,「而且瑛祐還說什麼,如果死在東京,瀧野家的宅子就歸我家了……哈哈哈,媽媽還以為瑛祐是想跟我求婚的意思!
等她回屋子里找爸爸一起出來,瑛祐已經坐車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
「……」
笑聲乍停,「瑛祐沒這個意思吧?」
「沒有。」瀧野非常篤定。
「那就好。」
電話那頭的小春松了口氣,「雖然瑛祐長得挺好看的,但和我喜歡的類型還是相差得有點遠啦……要是對我有意思,那還挺麻煩的呢。」
瀧野沉默不語,她自己也意識到話題扯遠了,又拉了回來。
「突然問鑰匙的事情,瑛祐是打算回來了嗎?」
「嗯,我過幾天就要回山形了。」
「這樣啊,我知道了……那瑛祐還會回東京嗎?」
「當然。只是在鄉下待幾天。」
「果然呢,我也是剛回來沒多久。我現在在名古屋讀藝大,瑛祐不知道吧?」
「不知道……」
小春哼哼一聲,又問道︰「瑛祐哪天回來?我會留在家里等著的。」
「下個星期一。」
「我知道了。話說回來,瑛祐現在在東京做什麼呢?」
瀧野如實回答,「高中教師。」
「誒——太好了!」
「誒?」
「有件事情正好需要瑛祐幫忙呢。讓瑛祐來的話,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什麼?」
「等你回來就知道了。下個星期一對吧,不能推遲哦。我先掛了!」
「等一下!」
瀧野喊了一聲,很快又放下了手機。
「掛斷了……」
兩人通話的內容,通過耳聞與他的轉述,伊原也知道了大概。
「至少瀧野不用砸開門才能回家了……」
肩上忽然一沉。
從夢一般的回憶中抽離,伊原睜開了雙眼。
車廂內安靜了許多,列車運行時的規律響動變得明顯。車窗上布滿大滴的雨水,還有流淌而過的痕跡。
瀧野靠在她肩上,閉著雙眼,眼皮抖了兩下。
「瀧野其實醒著,對吧?」
「……」
他立即坐直了,摘下眼鏡,在臉上揉了揉。
「倒下的時候就驚醒了。沒想到伊原醒得比我還快,就沒好意思起來……抱歉。」
「瀧野也太坦誠了……」
她笑了笑,又拍了下自己的肩。
「要繼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