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明山學園的體育館里,全校師生都集中到了一起。
雖然還是上午,但並不透風的場館內已經十分悶熱了。
「……到了六月,開展了一、二兩個年級的修學旅行。
一年級師生順利抵達日光市,度過了充滿意義的三天兩夜;
二年級的修學旅行以京都為目的地,屢經波折、歸途亦有意外,然收獲豐盛……」
台上,西裝革履的相羽英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朝下方掃望一眼,對著稿子繼續念了下去。
「一年級的太田翔悟老師,在修學旅行的報告中說了這樣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
台下,三個年級的學生們結隊站在一起,雖然沒有大聲喧嘩的人,但私底下的交談一直都未停下。
場館內嘈嘈雜雜,負責維持紀律的老師一直在巡視,只是收效勝微。
其余的老師在角落里站著。
「……」
又悶又熱。
額頭上溢出的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了。
瀧野松了松領結,解開第三枚紐扣,兩眼望著體育館的頂部;
縱橫交錯的鋼結構屋頂,略顯陰暗,看著那里能讓他稍微涼快一些。
「我說……」
身旁的百合子抬抬胳膊,撞了他一下,「校長先生的發言稿,是瀧野起草的吧?我听理花提起過。」
「嗯。」瀧野應了一聲,「差不多吧。」
「廢話也太多了吧。」
「是啊。」
他收回視線,望向百合子,「但這是大澤先生修改過的。」
瀧野之前交給相羽英介的那份發言稿,有些部分「不夠溫和」、「有些不太和善的攻擊性」、「會影響某老師的聲譽」,被校長先生要求修改;
而那段時間,他正好在考慮是否要繼續接下這些額外工作,修改發言稿的事情稍一耽擱,又被丟給了校長助理。
最後的結果,便是現在的第一學期結業式上,校長先生的發言時而簡明扼要、時而廢話連篇,風格雜糅得很怪異。
「大澤?誰啊?」
「大澤洋平,校長助理啊。」
「原來他叫大澤啊……我跟他接觸得不多,不太熟呢。」
百合子對這種事情並不在意,她只是因為待在體育館里過于悶熱和無趣,跟瀧野抱怨一下而已。
「真好啊,理花可以待在職員室里,不用過來……」
「是啊。」
「花本老師也留在那里了。」
「……」
瀧野沉默了一下。
作為非常勤教師,千代今天沒有來學校的必要,但她還是過來了。
「我是被花本家主雇佣,代替鈴音那個孩子過來的……她現在待在千代田的本家,沒有特殊情況,一步都不能出去。」
「為什麼?」
「夏日祭典啦,避暑盛會啦,花本家在夏天各種各樣的事情,都需要她在場……至少名義上是這樣的。」
「那種有錢人的家里,是很復雜的啦。」
從那種有錢人的家里「逃出來」的千代,在體育館里的結業式結束前,一直都在四樓的職員室里蹭著空調,之後才要代替佷女去往一年C班的教室。
「瀧野?」
百合子叫醒走神的他,「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
瀧野搖了搖頭。
台上的校長先生還在繼續念著稿子,見百合子似乎還有話要說,瀧野又問道︰「怎麼了?」
「我有個不錯的主意︰瀧野現在假裝中暑,暈倒在地上,相羽先生的講話大概立刻就會結束了……」
「……」
「真的不考慮一下嗎?他手里的發言稿,看起來至少還能再講半個小時……而且瀧野天生就是一副適合中暑的樣子。」
「……駁回。」
半個多小時後,校長先生的漫長發言終于結束,但今天的結業式並沒有到此為止;
對于即將到來的暑假,各個班的擔任教師,還有一些額外的話需要交待,又帶著學生陸續回到了教室。
過來時的一群教師,回去時少了一大半。瀧野頭頂烈日,獨自快步地走著,很快回到了四樓的職員室。
「歡迎回來~」
伊原的座位在職員室的偏僻角落,但也是十分接近立式空調的地方。千代和她坐在一起,見他回來,也起身準備離開了。
「待會兒一起回去嗎?」
瀧野望了望兩人,她們則盯著他近乎濕透的襯衫。
「不了,我待會兒還有些事。而且,今天下午還有教師的結業酒會。」
「咦,怎麼沒叫我?」
「原來你想去嗎……我是實在推不掉。千代想去的話,就一起過來吧。」
千代捏起他的襯衫一角,又一巴掌拍了回去。
「都是汗啊……我再考慮一下吧。」
瀧野走到空調前,「千代到時候可以直接過去,不用打招呼。聚餐地點我也會發給你的。」
「我知道了~」
千代對兩人擺了擺手,然後就離開職員室,代替佷女去一年C班的教室了。
伊原望著瀧野,「沒事吧?」
「差點就真的中暑了……現在沒事了。」
其余教師陸續回來,瀧野也沒繼續堵在空調前,坐到了千代剛才坐過的空位上。
被他盯了一會兒,伊原有些奇怪。
「怎麼了?」
「不……只是覺得,伊原看上去更容易中暑。」
「這是現在流行的稱贊方式嗎?」
「……請別在意。」
在兩人附近,其他教師談起了下午的打算,伊原也想起他剛才的話,「瀧野也要去參加酒會嗎?」
「是啊。」
結業式後的教師酒會是慣例,下午五六點鐘就開始了。相羽英介一再邀請,瀧野推辭不過,只好答應下來。
「小百合也沒能推掉呢。」
「是啊。伊原要一起來嗎?」
她想了想,「好啊。」
答應了?
他愣了一下,「真稀奇呢。」
「拒絕的話,會給瀧野副校長添麻煩,我會過意不去的。」
「……」
瀧野啞然,又搖了搖頭,「不要勉強啊。」
「放心吧,沒有勉強。」
伊原笑了一下,「我會一直跟著瀧野和小百合的。」
「那之後就是我們幾個順理成章的二次會了。」
「明天開始放假,喝到三次會、四次會,也沒有問題。」
「我可喝不了那麼多……」
伊原又笑了笑,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胸口的襯衫上,向下一掠;
再抬起時,她的指尖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濕了。
「在此之前,瀧野不需要先回去洗個澡、換一下衣服嗎?」
從相羽英介的辦公室里出來,瀧野在護欄邊看了看下方,各個班的學生正在陸續離開學校。
「才十幾分鐘呢……」
這次交談,他原本以為要花更多的時間。
雖然有些惋惜,不過校長先生還是打消了讓伊原重新擔當擔任教師的念頭,並接受了他隨後提出的建議。
總的來說,是一個雙方都算滿意的結果。
「不知道千代有沒有回去。」
回職員室的路上,瀧野正這樣想著,就見千代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瑛祐。」
她也看到了他,「我要回去了哦。」
「一起吧。」
「誒?」
「身上都是汗,有點不舒服。我打算回公寓洗個澡再過來。」
千代欣然一笑,「好啊。」
和伊原打過招呼,兩人離開了學校。
「聚餐的地方,是在一原町的吉賀居。」
「是嗎。」
「就在千代和我去過的那家居酒屋的附近。」
「啊,原來在那個方向……」
瀧野扭頭看向身旁,只能見到黑色的傘面。
「能找到嗎?」
千代抬起遮陽傘的邊沿,在傘下對他笑了笑,「找不到。」
「下午先來學校,和我一起過去。」
「不……」
她搖了搖頭,「仔細一想,這也不是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不想去了。」
「而且喝多了酒,也不太好控制情緒呢……如果看到瑛祐和理花小姐在卿卿我我,我可能會直接坐到瑛祐的懷里哦?」
「唔……千代好像很久沒喝醉了吧?」
「瑛祐想再見識一下嗎?」
「還是算了。」
千代不以為意,走了幾步,傘又一歪,「瑛祐和理花小姐要在山形待多久,八月中能回來嗎?」
「能吧,不會待太久的。」
「有個地方,想讓瑛祐陪我一起去呢。」
「好。」
「誒,瑛祐不問問是什麼地方嗎?」
「畢竟是千代喜歡的……」
瀧野目光一轉,落在傘面他叫不出名字的動畫角色上,「大概猜到了一點。」
「嗚哇——最喜歡瑛祐了!超心動的說~」
將千代送回公寓,瀧野回到楓庭時,剛打開門,一道人影撲了過來。
「老師——」
越水抓住他兩邊的手臂,抬頭望著他,「我真的要補考了!」
「那張國語試卷,越水一共只答了七八道題……」
瀧野慢慢撥開她的手。
「到底是什麼,讓你心懷僥幸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