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餐時,趁二年A班的學生都還集中在旅館飯廳里,百合子又強調了一遍需要注意的事情。
「浴室是有時限的,記得要按照各個房間規定的時間去洗澡。超過那個時間,就不能再去了……都記住啊。」
「還有,最遲晚上十點,必須要回到旅館。之後不準再離開。」
她著重強調了這一點,一邊放慢語速,一邊掃視著面前的學生們。
「如果超過了這個時間,還沒有回來的話,後果非‧常‧嚴‧重……都明白了吧?」
「明白了——」
坐在一群教師當中吃著飯的瀧野,抬頭望了二年A班那邊一眼。
學生就寢的時間,從晚上十點鐘開始。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他作為巡視的老師之一,要與其他男老師輪流去二年級男生的房間查寢——不只是A班男生的房間。
畢竟在既定的修學旅行計劃安排中,明天一早還要去嵐山地區的天龍寺和野宮神社等古跡考察學習,不能放任興奮的學生們隨意熬夜。
過了片刻,百合子重新回到教師這邊,在他旁邊的座位坐下了。
「瀧野……」
她抬手扇了兩下,「你有沒有覺得這里有點悶?」
瀧野點了下頭,「有一點。」
「要下雨了吧。」
旁邊的另一位老師接過了話茬,「今天一整個白天都沒有下雨,已經非常難得了。」
「是啊,畢竟現在是梅雨時節……雨水還是趕緊下來吧。」
百合子說著,拿起筷子,剛吃了一口菜就又停頓下來,「不行……」
「我得提醒那些孩子,晚上出門要帶傘。」
她放下筷子就要起身,瀧野拉住了她。
「我去吧。」
他擦了擦嘴,「我吃好了。」
「誒,這麼快?」
「是小百合在學生那邊花費的時間太長了。」
瀧野指了指其他老師面前的碗筷,「大家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好吧。那就拜托瀧野了。」
「嗯。」
瀧野起身離席,去二年A班學生集中的區域,將百合子的話認真交待了一遍。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真的听進去了,但趁著氣氛、邀請他待會兒去外面逛逛的女生,倒是接連有好幾個。
他隨口回絕,「我已經有約了。」
「誒——」
在之前,瀧野對類似的話從來都是置之不理,這還是他第一次直接回應。
無論是不是真的對他有意,女生們都有些嘩然,越水遙也一臉好奇地望了過來。
立即有人跟著問了一句,「瀧野老師要和誰去約會啊?」
「難道是小百合?」
「不可能吧。」
「瀧野老師應該喜歡年輕的才對。小百合已經……對吧?」
「……」
瀧野扭頭看了一眼百合子那邊。
她吃著飯,目光卻也在望著學生和他,對這邊的談話茫然不知,還對他揮了揮手。
「老師,真的是小百合嗎?」又有人問了一句。
「不。」
瀧野本來就是一時失言,此時更不會解釋太多,只是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機,「是重要的人。」
「……」
附近的女生都陷入了沉默。
很快,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又是那個嗎?」
「就是那個……」
「誒,你們在說什麼?」
「是手機游戲里的角色啦。好像有一個歷史上很有名的武士,在京都這邊做過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是叫沖田總司來著?總之很受男生的歡迎……瀧野老師果然也很年輕呢。」
「沖田總司不是男的嗎?」
「在那個游戲里被女性化了……」
「嗚哇……話說杏子了解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畢竟誠司君也在玩的說,從清水寺回來的路上一直都在跟我介紹呢。」
「所以現在,瀧野老師就是要去那里嗎?」
「這叫‘聖地巡禮’。」
「……」
瀧野離得也不遠,女生們的竊竊私語他基本都听見了,只是懶得解釋。
該對學生提醒的話都已經交待了,他跟百合子打聲招呼,離開了飯廳。
回到房間,瀧野在窗邊站了一會兒,雲層間忽然亮了一下。
接著,天地間響起一陣低沉的悶雷。
趁雨還未落下,他拿上一把透明雨傘,離開了花泉坊
夜間的祈園白川,看上去比白天的時候熱鬧了一點,只是有些不安定。
路上往來的游客,多半都是因為擔心下雨而匆匆趕回旅館的人。而那些為了深入體驗京都文化、特意穿上和服木屐的游客,此時跑也跑不快,郁悶全寫在了臉上。
怡然自得的熱鬧,還在白川兩邊的沿溪木屋里。
清波碧浪,婉轉瀠洄。推窗見溪,燈火倒映在河面,碎金搖蕩。
據說,白川兩岸的木屋以前大多是藝伎的居所。時光流轉,現在都已經改建為酒屋與食肆了。
瀧野也沒過去,仗著有傘,沿著青石窄巷越走越深入。偶爾在橋上駐足,也是在拍照片。
Takino︰[圖片]
伊原︰總覺得缺少了一點什麼。
Takino︰夜櫻?
伊原︰[Bingo]
伊原︰燈火和河面的倒影,果然只是點綴。
Takino︰畢竟這次來得太遲,都到梅雨期了。
伊原︰我上一次去的時候,正好是櫻花開放的時間。
Takino︰兩年前的修學旅行,時間安排得這麼早嗎?
伊原︰我是自己過來的。
伊原︰大學畢業旅行。
Takino︰一個人?
伊原︰是的。
伊原︰畢竟我的朋友很少,一直都是一個人行動(以前)。
Takino︰和我一樣(以前)。
伊原︰也沒有在交往的對象(一直)。
Takino︰我也是(一直)。
伊原︰也沒有和別人立下婚約。
Takino︰……
伊原︰也沒有在異性的房間里過夜的體驗。
Takino︰……
轟隆——
雷聲過後,瀧野很快就感覺到有雨點落在了臉上。他撐起傘準備回去,轉身剛走幾步,雨水便鋪天蓋地地砸下來了。
噠噠噠——
雨勢激烈,透明的傘面被拍打得向下凹陷了一些。雨水從四面落下,圍繞、籠罩著他。
Takino︰下大雨了。
伊原︰很正當的理由呢。
「……」
Takino︰[圖片]
Takino︰現在。
伊原︰……
伊原撤回了一條消息。
伊原︰路上小心。
「……」
瀧野嘴角揚起,收了手機,抬眼望向透明的傘面。
日本人對透明雨傘的過分偏愛,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旅館里提供的全是這種雨傘,也只有這一種選擇。
他轉了轉傘柄。
是因為打著傘也能望見天空嗎?
嗡嗡——
伊原︰[圖片]
伊原︰東京也下雨了。
伊原︰現在,我和瀧野在同一場雨里了
雨勢不減,瀧野打著傘,穿行在巷中。到了折返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走了不少路。
作為短時降雨量的直接體現,白川的水位正在迅速上漲。
河面變寬,激流洶涌,溪水也變得渾濁了不少。水面飄蕩著不少雜物,又在沉浮間消失不見。
在小巷沿路的店鋪里,擠著不少來不及趕回去的游客。而在前面沒有開著門的店鋪的地段,倒霉的人只能緊貼著門前的短小屋檐站著。
雨水順著青石板間的縫隙流淌而下,滲入泥土,路上沒有明顯的積水。但濺起的水滴同樣不可小覷,沒走多遠,瀧野的鞋和褲腳就都濕透了。
好在這邊到花泉坊不算太遠,只要有傘,回去最多也就十幾分鐘。
瀧野一邊往回趕,一邊注意著兩邊屋檐下躲雨的人。
至少穿著明山學園校服的學生,他能一眼看出來。如果方便,他也不介意帶對方一起回旅館。
只是眼下並不在櫻花花期,大多數學生白天就對這條步行道興趣乏乏,遑論夜里;
躲雨的行人,基本都是穿著便裝或和服的游客,瀧野在遠處就能分辨,目不斜視地一路往前走著。
「……」
但是,當躲雨的人做出明顯的回避動作時,他還是會多看一眼的。
「相羽同學。」
躲在屋檐下的相羽亞美,腳踩木屐,身上穿著深藍色的浴衣,頭發也梳成了他從未見過的樣式,只是都已經被雨水打濕了。
此時的她,半邊身子折向里側,顯然並不希望他注意到這樣落魄的自己。
只是她意識到自己多此一舉時,已經遲了。
「瀧野老師。」
她又轉了過來,神色平靜,濕漉漉的頭發粘在臉上,也不去理會。
「晚上好。」
瀧野微微舉起手里的傘,「要一起回去嗎?」
「不必了。」
雨聲激烈,她的聲音也提了一些,「等雨停下,我會自己返回旅館的。謝謝。」
「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瀧野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只是沒走幾步,他忽然又停下了,回頭望向她的腳。
「……」
相羽亞美抿著唇,下意識地抬腳,想往後藏。
腳抬起來了。
斷了繩帶的木屐,還留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