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幾點過後,大雨幾乎是一瞬間就落下來了。
瀧野和伊原已經回到了公寓附近,再難行進。匆忙躲避,還是被淋濕了不少。
「真遺憾……馬上就到了。」
「是啊。」
兩人躲在一處角落,公寓就在幾十米外的地方。中間隔著一段無遮無掩的地帶,大雨放肆激烈,在地上砸著水花。
她抬眼望天,將短發捋至耳後。胸前的白色襯衫被雨水打濕了部分,變得有些透明,露出內里的斑斕。
「……」
一抹涼雨順著發梢滴落,驚醒瀧野。他移開視線,望向了一旁。
只是本能和理性來回拉扯著,後者稍落下風時,伊原正好看向了他。
「要在這里等雨停下嗎……怎麼了?」
「不,沒什麼……或許可以麻煩一下我的學生。」
「是小百合的學生。」
「不管是誰的學生,只要能送傘過來就行了。」
瀧野拿出手機,剛要解鎖,越水遙的電話先打了過來。
他接通電話,「越水。」
「老師,回來了嗎?下大雨了哦。」
「嗯,我看到了。」
「但是老師的傘好像沒帶出去。」
「沒有。」
「需要送傘過來嗎?」
「拜托了。」
「我知道了……」
越水遙停頓了一下,「那老師也要答應我一件事哦?」
「……」
瀧野抬眼望天,深吸了口氣,「我考慮一下。」
「誒——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我是教師。」
「‘教師’的含義好像變得更可怕了……誒,亞美……好吧。我現在就出門,老師在哪里?」
瀧野看著雨幕另一端的老舊公寓,「就在公寓斜對面的角落里,你出來就看到了。」
「誒,這麼近嗎?」
「嗯。帶兩把傘,伊原老師也在這里。」
「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公寓的門打開,昏暗的雨夜多了一絲光亮。
越水遙撐傘走出院子,左右看了看。瀧野按亮手機,對那邊晃了兩下,她很快便注意到了。
「……」
伊原往後一退,縮到瀧野身後。搭上他的肩膀時,只覺得入手一片濕潤。
「瀧野……你的衣服也濕透了。」
「我還好。回到公寓,伊原先去洗澡吧。」
「我知道了……謝謝。」
越水遙很快靠了過來,瀧野忽然感覺後背一沉,按在肩上的手變得用力了些。
「……」
她也看見了那雙蒼白的手,什麼也沒說,將傘遞給他,轉身就回去了。
雨勢越來越大,地上的積水變深了。
「伊原。」
「嗯。」
「越水她可怕嗎?」
「不……」
「她會讓你覺得生氣嗎?」
「不會……」
瀧野將傘遞到身後,她接下了,低垂的腦袋仍抵在他的背上。
「那……伊原沒辦法接近越水的原因呢?」
「我不知道。」
她看著他的腳跟,「只是感覺……身體在抗拒。」
「明明都是與高城惠子無關的學生,但是被接近或觸踫了,我就……」
「我知道了……抱歉。」
他的肩膀動了動,一只手伸到背後,向她張開。
「先回去吧。」
回到公寓,兩人的鞋子已經完全濕透了。
伊原的傘沒有打開的機會,又放回了玄關的傘架上。
「伊原先去洗澡吧。」
「嗯。」
她點點頭,上樓拿換洗的衣服去了。
瀧野坐在玄關的台階上,月兌下鞋子,倒出里面的一點積水,拿進旁邊的空房間里晾著。
伊原很快下了樓,瀧野在浴室里擦著頭發,見到她就退出來了。
「我會盡快的。」她說道。
「不……伊原就按自己的節奏來吧。」
他拿著毛巾,「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她笑了一下,「前未婚妻?」
「是離家出走、強行借宿的學生。」瀧野糾正道。
「辛苦了,瀧野老師……」
她走進浴室,又回頭看了一眼,「我會留著熱水的。」
「……」
瀧野停頓了一下,「我知道了。謝謝。」
浴室的門關上了,他擦著頭發回到自己房間,身後響起開門的聲音。
「瀧野瑛祐……」
他回過頭,相羽亞美避開他的目光,又補上了稱謂,「老師……」
越水遙站在她身後,「老師,可以和你商量一些事情嗎?」
瀧野拿著毛巾擦了最後一下,搭在椅子上,「去客廳吧。」
兩個女孩子轉身出去了。
越水遙想要商量的,無非就是讓相羽亞美再借住幾天的事情。瀧野對此沒有什麼特別的態度,只是不想平白惹上麻煩。
他想了一會兒,起身去了客廳。
月兌了制服外套,但里面同樣淋濕了的襯衣還未換下,瀧野也就沒有坐到沙發上,在一旁站著。
「老師……」
越水遙起身,朝他鞠了一躬,「十分抱歉,我食言了。」
「亞美現在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借宿,請老師讓她在這里再住一晚吧。」
相羽亞美也低下了頭,但看得出來很是勉強。
「拜托了,瀧野老師……」
瀧野抿著唇沒有說話,沉默地望著兩人。
「老師……」
越水遙等了一會兒,抬頭看他,「拜托了……」
「越水,你先回房間吧。」
瀧野一開口就讓她感到意外,「我想和相羽同學單獨談談。」
「……」
兩個女孩子對視一眼,相羽亞美微微搖頭,顯然不太願意與他獨處,但越水遙立即同意了。
「沒事的,亞美……」
她湊到她耳邊,低聲說著,「老師大概已經答應了。」
「誒……」
越水遙又對瀧野行禮,「拜托老師了。」
「嗯。」
她徑直回了房間,客廳里只剩下瀧野和相羽亞美。
「……」
沉默在蔓延。
相羽亞美坐立難安,時不時地看他一眼,又立即望向別處。很想起身離開,卻又不能;
而瀧野望著客廳的燈,在思考應該如何開口。
漫長的兩三分鐘後,他終于看向了她,「相羽同學。」
「什麼……」她下意識地回應著。
「相羽同學,以前認識我嗎?」
相羽亞美愣了一下。
「我是說……在我們解除婚約之前。」
「瀧野瑛祐!」
她終于反應過來了,騰地起身,臉上羞憤難當,壓抑的情緒在此刻全部涌了上來,「你又要用這件事來羞辱我嗎?」
「我只是想知道,相羽同學一直以來看我不順眼的原因。」
瀧野平靜地望著她,「現在可以確定了。」
果然是因為解除婚約這件事。
「你讓我蒙了羞……」
她雙拳緊握,身體和聲音都在顫抖,「難道我不該生氣嗎?」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在職員室某名大齡單身女同事口中,瀧野听到了不少有關自己的八卦,其中就包括這樁莫名其妙的婚約。
據百合子所說,解除婚約這件事,是由來東京讀大學的瀧野瑛祐親自提出來的。而彼此相差了六歲的婚約雙方,以前從未見過面。
瀧野繼續說了下去,「爺爺和老相羽先生訂下的這個婚約,從一開始就是荒謬的,不應該存在。」
「……」
相羽亞美的記憶瞬間回到了四年以前,那時的瀧野瑛祐也說了幾乎一樣的話。而當時在場的人很多,並不只是他和她而已。
「但是,那個時候的瀧野瑛祐,選擇用最差勁的方式來結束這樁婚約……」
不可否認,這就是瀧野瑛祐犯下的錯誤。
他不想被這件事糾纏一輩子,于是彎下了腰,「令相羽亞美小姐蒙羞至今,我很抱歉。」
「……」
相羽亞美張了張嘴,愣愣地看著他。
不對……
這幾年來的深厚積怨,不應該就這樣結束才對……
她是在等待他的道歉,但絕不能是這樣平淡的獨白。否則,她受到的那些冷眼和痛苦又算什麼?
「只是這樣?」
她緊盯著他,一開口就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瀧野瑛祐,你打算用這樣一句輕飄飄的道歉,來抹去我受到的所有羞辱嗎?」
「不,當然不是……」
瀧野望了一眼有些動靜傳來的走廊,「這也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
「相羽同學想要繼續住下去,對吧?作為道歉的賠禮,我同意了。
這棟公寓的客廳、廚房、浴室以及所有空著的房間,相羽同學都可以盡情使用。不想自己動手的話,也會有人幫你解決吃飯的問題。
在黃金周結束之前,我都不會提出任何意見——當然,也不會聯系相羽先生。」
「……」
相羽亞美動了動嘴,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半步,跌坐在沙發上,對眼前其人的認知再一次刷新。
「瀧野瑛祐……你真是太糟糕、太差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