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是不再陌生的天花板。
時間尚早,天還沒有完全亮透,寂靜中更添寂靜。
瀧野就這樣睜著眼,一直躺到朝陽初升,松平推著小車送來早餐。
「瀧野少爺,您醒了。」
「早上好,松平先生。」
他沒有直接送到床邊,而是一盤一盤地端到長桌上擺著,瀧野隱約猜到了什麼。
果然,沒過多久花本鈴音就出現了。
「貴安,瀧野老師。」
她今天又換了一副裝扮。雖然氣質上沒有太大變化,但比起豪門大小姐,現在的她更像是一個普通的青春少女。
「鈴音今天想和老師一起用早餐……打擾到老師了嗎?」
「沒有。」
瀧野搖搖頭,起床洗漱後就坐到了餐桌旁。
「花本,你昨晚好像沒睡好?」
她怔了怔,不知從哪里模出來一面手鏡,對著望了一眼。
「很明顯嗎……老師?」
瀧野又望了她一會兒,看出更多︰「其實你一整晚都沒睡吧。」
她也沒有否認,「是……」
他已經猜到了原因,「會診的結果出來了?」
「是的。」
「……」
瀧野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沒有絲毫遲疑。
「怎麼樣?」
花本鈴音也已經收起了鏡子,坐直身體,鄭重地看著他。
「未來五年內,瀧野老師都不能離開這里。」
「……」
「抱歉……我是說,不能離開日本。」
花本鈴音繼續說了下去,「因為瀧野老師的身體……失禮地說,太糟糕了,已經糟糕透了!」
「……」
「鈴音想要一次性治愈瀧野老師的願望,也只能落空了。」
瀧野一怔,听出了話外之音。
「也就是說……」
「是的。」
她點點頭,「杉浦醫生為老師制定了一套長期、多階段的完全治療計劃。完整地執行下來,大概需要五年時間。」
「五年過後……」
瀧野喃喃著,忽然感覺全身各處都在發麻,輕飄飄的,就像掉進了夢里,「就能徹底治愈了?」
「是的……」
花本鈴音凝望他的雙眼,克制著情緒,雙手卻情不自禁地伸過去,包裹住他的手掌,「只要五年。」
「……」
瀧野目光發直,虛望著面前的少女。
「終于……」
穿越過來兩個多星期,瀧野瑛祐殘留在記憶里的那抹絕望,深深折磨著他。
他按時吃藥、嘗試運動,學校里該上的課一節不落,但他的身心一直都被倒計時般的死亡陰影所籠罩著;
雖然苟延殘喘地了卻短暫的余生,總好過徹底死于車禍,但他也實在提不起太多努力活下去的力氣。
現在,終于有人告訴他,他的身體是可以治愈的……
事到如今,他才算真正地看到一點希望。
「花本……」
「老師……」
「謝謝……真的很感謝你。」瀧野這才注意到她握著自己的手,又反手將她握住了,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對,「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
她低頭看了看,抬起視線時,還是看著他的眼楮。
「那就一直注視著我吧……老師。」
長時期、多階段,有計劃地安排手術治療和藥物治療,再輔以定期檢查和高品質的身體調養,力爭在五年內清除瀧野體內的所有病灶,這就是杉浦正和制定的完全治療計劃。
「每個星期都要過來檢查一次?」
「準確地說,是每五天一次。我會提醒老師的。」
「這些藥……」
「這是老師接下來該吃的藥。」
「那原來的……」
「停了。調養得當的話,老師在黃金周的時候就可以進行第一次手術了。」
「手術……」
「是微創手術。恢復得很快,不會影響到老師的生活和工作。」
「……」
瀧野望向窗外,是梅雨時節少見的藍天,他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安排得真好,他喜歡被安排。
他又看向面前的少女,「接下來要做什麼?」
「接下來……」
花本鈴音微微一笑,「老師只要和鈴音一起回去就好了。」
「……回去?」
「回花本家,由鈴音來照顧老師。」
「……」
瀧野抿了抿嘴,「這是治療計劃里的必要環節嗎?」
「是的。」
「真的?」
「……」
花本鈴音沉默了幾秒,又掛上笑容,「花本財團在明山學園附近也有一些房產,鈴音現在就住在其中一棟別墅里。里面的管家和女僕,都是從本家……」
「抱歉,我不能過去住。」
「……」
她的笑容消失了一瞬,聲音依舊低柔,「為什麼?」
「瀧野老師……對鈴音不滿意嗎?」
「不……」
瀧野搖了搖頭,「我很感謝花本,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花本鈴音是他的學生,是讓他的人生重放光明的人。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就是他見過「最美好的存在」。
雖然她的喜好有些特殊,不過出現在一個十五六歲的豪門小姐身上,也不是不能理解。隨著年齡的增長,應該會逐漸恢復正常……
總而言之,讓這樣的花季少女來照顧自己,無論如何也是不合適的。
除此之外,楓庭對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他還不能離開。更何況,百合子委托他照顧的越水遙和伊原理花,都還住在那棟公寓里。
「那……老師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花本鈴音問道。
「嗯。」
瀧野隨口應了一聲,「我還不能離開現在住的地方。」
「是因為二年A班的越水遙同學,還有國語教師伊原理花老師嗎?」
「……」
他看了花本鈴音一眼,有些意外她居然了解得如此之多。
「沒錯。」
「……」
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又一下子站起身,「從現在開始,瀧野老師不準走出這間病房一步!」
瀧野張了張嘴,「花本……」
「……開玩笑的~」
花本鈴音又掩嘴一笑,「抱歉……嚇到瀧野老師了嗎?」
「……」
瀧野確實有點嚇到了。
「好吧,鈴音明白了……」
她認命似的嘆了口氣,「既然老師不願意讓鈴音照顧,那鈴音會送老師回公寓的。」
「好……拜托了。」
夕陽西下,瀧野終于回到離開了兩天的楓庭。
「謝謝你了,花本。」
他回頭看著車里的花本鈴音,又看向司機,「還有松平先生。」
松平點頭致意,花本鈴音則下了車。
「老師……」
她握住瀧野的手,「請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瀧野點了點頭,畢竟有救命之恩,「就算是為了你,我也會照顧好自己的。」
「……」
她抿唇一笑,松開了手。
道別過後,載著花本鈴音的黑色豪車,在瀧野的目送下駛出了巷子
「‘為了我’什麼的……老師果然還是在意我的……但是……松平。」
「小姐。」
「你想辦法把那棟公寓拆了。」
「老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