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好，王旭，王經理。」面前的年輕人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坐在他的對面，仿佛人畜無害一樣。
但是，王旭一點都不覺得對方是個人畜無害的家伙，恰恰相反，自從這個年輕人進入她的辦公室，在他對面坐下之後，他們兩人就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一樣。
不對，從鏡子的正面來到了背面更加恰當，他能夠看到進來送文件的職員，但是進來送文件的職員，卻無法看見他們兩個。
如果不是白日做夢，那麼眼下就是見鬼了。
王旭拿下了自己的圓框眼鏡，放在了一邊，揉了揉太陽穴︰「怎麼稱呼？」
「叫我胡楊就好。」年輕人很好說話，聲音很溫柔，但是听得王旭眼皮直跳。
「胡楊是吧？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恕我直言，我這種普通人其實應該不至于招惹到你才對。」王旭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背部微微松懈下來，靠在椅子里，看著仍然面帶笑容的胡楊，微微搖頭。
胡楊輕輕地哦了一聲，眯起了眼楮︰「看你這個樣子，好像知道我們這一類人。」
王旭從懷里模出了一包煙，抽出一根，想要點上，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看著胡楊晃了晃︰「來一根？」
「不用，不抽。」胡楊微笑著搖搖手。
王旭也沒有再問，點燃了香煙，低頭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了迷朦的煙霧︰「見過。」
「能說來听听嗎？」胡楊微微一愣，緊接著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
「這有什麼好說的，你們這一類人的事情，你們自己不是最清楚嗎？說的通俗一點就是超能力者……真是不可思議啊！就像剛才那樣，明明我和你就坐在這里聊天，但是小徐根本看不見我們。就好像隱形了一樣，也不對，隱形的話，至少還能听見聲音。」王旭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哈哈，小時候也曾幻想自己擁有超能力，後來漸漸月兌離了那個天真的年紀，不再相信超能力這種東西。」
「結果等我再次相信的時候，那個擁有超能力的，卻不是我。」王旭表情有點恍惚，最終苦笑一聲，「這估計是世界上最諷刺的事情了吧？」
胡楊笑道︰「沒想到王先生有這樣的感觸，我倒是沒有想到那麼多東西，當時只不過是為了求生而已。」
王旭抬頭看了看胡楊，沉默了一秒，點點頭︰「果然，我這種怕死的人普通是有道理的。」
胡楊沒說話，只是微笑。
王旭知道胡楊的意思，想了想，全身放松下來，用一種慵懶無力的聲音說道︰「壽佛寺的慧能法師。他跟你是一類人。」
「原來如此，有所預料。」胡楊若有所思，「倒也不難理解。」
王旭彈了彈煙灰，扭頭看著窗外︰「可惜這里是六樓。」
「是啊，這里是六樓。」胡楊微笑。
「你能告訴我，我哪里招惹到你了嗎？」王旭嘆了口氣，完全沒有想要反抗的心思。
胡楊笑容淡去了一些，輕聲說道︰「是因為劉穎。我是來查這件案子的。你知道嗎，其實你很幸運。」
「幸運嗎？沒感覺，這件事情都敗露了，算哪門子幸運呢？」王旭苦笑，把抽完的香煙扔到了煙灰缸里，神情復雜。
胡楊微微搖頭︰「你很幸運，你沒有和劉穎產生任何直接接觸，不然的話，也許你還沒有支撐到我來，就已經死去了。就好像許龍他們一樣。」
王旭一愣，模了模下巴的胡茬︰「怎麼個說法？」
「用你能理解的話來說，劉穎養的那條狗變成妖怪了。只不過智商還不夠高，只能夠憑借劉穎的味道去尋找所有和劉穎有接觸的人。熟悉的人還好說，陌生的，都已經死了。」胡楊聳了聳肩，「所以我說你很幸運，雖然因為你的緣故，劉穎遭受了很大的折磨，乃至生命終結。但是你始終只是在幕後冷眼旁觀，這一點讓小白並沒有發現你的存在。」
「那可是一只輕松就能將防爆車撕裂的大家伙。」胡楊感慨，「很強很強啊！」
王旭听完臉色格外復雜，一方面慶幸自己沒有沾手這件事情，以至于走夜路的時候被一條狗干掉，一方面又感慨世事無常，誰能想到一條狗會變成妖怪一樣的東西？
「你都猜到了，也就不瞞著你。不介意的話，你可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我說一說，順便告訴我，還有哪些人參與了這件事情？並且是產生了巨大影響的，只要比較嚴重的話，可以讓你走的不孤單。」胡楊不再拐彎抹角。
王旭沉默了一會，忽然問道︰「你們這些超能力者，也會在意普通人的生命嗎？我本來以為，擁有了這種神奇的力量，你們會隨心所欲，高高在上。」
胡楊詫異，挑了挑眉毛︰「為什麼不行呢？我也有自己的家人，他們生活在規則的保護之下，如果成為了超能力者就為所欲為的話，社會就亂起來了。到時候情況變得一團糟，在那種混亂和犯罪交織的環境之下，說不準自己的家人就會被波及到。」
王旭想了想，居然贊同的點頭︰「也是，不過我說的那種人肯定也是有的吧！」
「當然有。」胡楊想起了一些人，皺眉道，「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有。只是普通人的時候就跳的很歡，成為超能力者的話，更加肆無忌憚。」
「這就是現實啊！不過，你是個好人。」王旭看著胡楊，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胡楊驚奇︰「我等一下會殺了你，難道這樣我也算得上是一個好人嗎？」
王旭一攤手，自嘲道︰「平心而論，我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除暴安良的你，難道不是一個好人嗎？」
他想了想，又說道︰「其實，我以前也有考慮過當警察。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最終我成為了一名商人。社會真是一個大染缸，有的人能夠把持本心，而我應該屬于不堅定的那一批人。」
「為了生活，不得不妥協，而妥協著妥協著，人就和原來不一樣了。」王旭拿住手機，沒有開機，漆黑的屏幕就像是一面不太清楚的鏡子，但是也能看到其中自己的倒影。
照應出來的，是一個打扮的一絲不苟，成熟穩重的中年男人。
「和原來不一樣了。」
胡楊沒有插話，靜靜听著。
「再等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如果可以的話，給我個體面的死法唄？最好還能無痛，畢竟我這人挺怕疼的。」王旭說道。
胡楊輕輕嗯了一聲。
王旭笑了起來︰「你果然是個好人。讓我想一想，整治劉穎的初衷，其實是為了她手里的那套房子。那套房子處在我們公司的一個地產項目當中，與其他已經談妥的位置格格不入。我老板吳桂龍打算用這個項目炒地皮，賺錢，因此劉穎成了他的眼中釘。」
「我們這些給他打工的，各種出謀劃策，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成效，所以當時有一個人提議動點不太光彩的手段。表面上沒有通過，但背地里大家都在使壞。」
「說起來，這個項目的盈利最根本的目的其實就是討好慧能法師的徒弟。慧能法師釀的酒擁有延長壽命的效果，還能祛病，祛毒，壯陽，等等等等，說是寶貝也沒什麼差別，尤其是今年剛釀的這十壇酒，效果立竿見影。慧能法師是個得道高僧，不在意錢財這些俗物，他釀的酒也只會隨便送給有緣人，吳桂龍想要把這剩下的酒全部納入自己的口袋，錢財打動不了慧能法師，但是卻能打動他的徒弟，真定僧人。」
說到這里，王旭冷笑一聲︰「慧能法師深居簡出，常年閉關參悟佛法，壽佛寺的事物通常都是真定在打理，其他幾個小和尚倒是跟慧能法師差不多的性格，被真定耍的團團轉。」
「只不過，真定獅子大開口，吳桂龍知道來硬的對慧能法師沒有用處，所以只能用各種下作手段來撈錢，現在公司很多項目其實都已經在違規的領域，只不過賬目以及各種款項、計劃書，材料報帳都作了假，因此沒被查出來。現在他為了那剩下的五壇酒，已經走火入魔，根本不在乎未來。」王旭微微搖頭，「實際上，再過一些日子我已經準備辭職了。天鑫地產，遲早要完。只不過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早。」
胡楊點了點頭︰「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抓到的劉穎的把柄，是什麼？她之前被誰玷污過？」
「嗯，所謂的把柄就是這件事，劉穎有個渣男前男友，好吃懶做，游手好閑。長的就不好看，性格也不怎麼樣，劉穎能看上他，真是天大的福氣。說起來，劉穎養的那條瘸腿狗，是他和劉穎在外面旅游的時候一起撿回來的。」
「後來因為一件事情分手，這個人自己去了外地。大概也有一年多了，劉穎後來又找了一個男朋友，才談了沒多久。結果這渣男又回來了，約劉穎見面，想要復合，沒有成功就下了藥，拍下視頻並且以此威脅劉穎……」
「剩下的事情也不用我多說了，我們給了他一筆錢，拿到了劉穎被強迫拍下的視頻，想要威脅她交出房子，但是劉穎對于她離異父母留下來的房子感情很重，死活不答應。吳桂龍幾番催促之下，也就有了後來的綁架。」王旭把事情做了個簡潔的概括，「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胡楊點了點頭︰「那這個渣男在哪里？」
「中隆大酒店，602號。」
胡楊听到這個地址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即啞然失笑︰「還真是巧合。他今天被小白弄死了，也能算是意外，畢竟小白一開始是沖著劉穎的尸體和那些人?販子去的。」
王旭驚訝了一下，隨即也笑了起來，不過很快停了下來，露出了坦然的表情︰「也問得差不多了。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不過能不能讓我死得體面一點，偽裝成病死的樣子。這樣的話，我的家人就不會聯想到太多的事情。也不破壞我這個不稱職的爸爸，在女兒心里的形象。」
胡楊沉默了一會︰「我答應你。在我離開十分鐘之後，你會因為過勞猝死。」
「謝謝了，我本以為你不會答應的。」
「不用謝，作為一個人，你不合格，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你其實很稱職。」胡楊像是想到了誰，抿了抿唇，起身離開。
王旭目送他離開，想了想，拿出紙和筆，用潦草的字跡寫下了七個字︰老婆，寶寶，我愛你們。
緊接著，他又點起了一根煙，轉動椅子，面朝著窗外，看著藍天白雲，等待著生命的結束。
回想起自己這一輩子，從此最初的單純到現在的麻木，他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發生的這些轉變。
但是，他這一輩子總算沒有徹底失敗。
呼吸有些困難，眼前模糊起來，耳鳴不斷。
暈眩中，他恍惚間看見了妻子和女兒相擁著，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啪嗒。
沒有燃盡的香煙掉在了地上，滾到了一邊。
座椅里的男人，心髒停止了跳動。
……
ps︰我請假了，但又沒有完全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