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看著面前的組織小上司,他低著腦袋,好像在消化他的話。
他真的很年輕,柔軟圓潤的臉蛋與可愛風格的衛衣,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一點,他現在也不過是中學生的年齡。
在警察學校的學習資料以及後來接觸過的公安檔案里,諸伏景光見過不少少年犯的記錄。
有一些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這種人是絕對沒救的,但還有另一種,他們是長期糟糕環境下造成的扭曲。
——並不是他憐憫他們以及為他們開月兌,而是他知道,如果給這些人稍微正常一點的環境,他們或許就不會走上犯罪的道路。
在諸伏景光心里,安格斯特拉就是後者。
「安格斯特拉……」
他輕聲喊出這個代號。
苦澀到無法直接下咽的苦精酒,從誕生起就沒接觸過正常環境的少年。
作為組織成員,安格斯特拉沒有反社會人格會有的強烈而主動的施暴欲,撇開作為組織成員的那一面,他會關心朋友體貼手下、會因為手下的請求就留在危險的廢墟里拆彈救人……他缺的,是可以正確引導他的人。
諸伏景光想再模一模安格斯特拉的腦袋,或是干脆抱一抱他,可這一次,他的手掌剛放在他的腦袋上,就被輕輕擋開了。
「……」
安格斯特拉重新抬起頭看向他。
那只眼楮里毫無波瀾。
————
境白夜彎下腰,從地上撿起那些照片。
他掃了一眼照片上那些人的傷痕,再對照一下清晰的刑訊記錄,就把它們一一別回原來的頁數。
他把檔案放回遠處,從椅子上起身。
然後,他月兌掉了他的衛衣。
畫著貓狗狼的黑色衛衣落在地上,面前是驚訝的蘇格蘭威士忌,這一切仿佛是去年更衣室里那一幕的重現。境白夜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他上半身的繃帶就一圈圈地松開,半掉不掉地掛在他的身上。
他的皮膚上是蛛網一樣細密的切割傷痕。
「……安格斯特拉?」
蘇格蘭面露疑惑,在看到那身傷痕時,他又很快皺起眉頭。
「蘇格蘭,我記得你以前問過我,我這身傷是怎麼來的。」
境白夜模了模那些傷痕。
他只有在洗澡時才會拆下繃帶看到這身傷痕,不管看幾次,他都不喜歡,因為真的非常、非常的難看,有密集恐懼癥的人看到沒技能也能當場原地去世。
可只是不喜歡而已,他會無奈,卻沒有任何不滿。
因為他知道這是自己罪有應得。
……
境白夜是一個罪犯。
在第二世,他親眼看著自己被一片一片千刀萬剮。
他想了想,沒有提到這是前世,輪回轉世這種事跟系統一樣玄幻,說出來蘇格蘭恐怕也不會信。
「這是我被處刑時留下的傷口,因為我殺了444人,所以就被割了444刀……」
「……差不多是凌遲吧?就是隔壁種花家古代的一種刑罰。」
境白夜第一世和現在都沒有痛覺,只有第二世才有。
那次處刑很疼,比被父親拿板凳壓斷腿骨、拿煙頭燙脖子,還要疼得多。
「專門用來處罰罪大惡極之人。」
境白夜抬起手,覆蓋在自己的左眼上。
在前世被處刑時,他的左眼也瞎掉了,而且他記得很清楚,是第4刀時被剜掉的。
黑白熊特地留下他的右眼,讓他可以看看清面前擺放的肉片。
「它把切下的肉片放在我的眼前,讓我自己去一片片數。」
「每一片都是一條人命。」
面前的臥底臉色難看至極。
他嘴巴動了動,可就在他想說什麼前,境白夜就打算了他。
「蘇格蘭,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境白夜直直地看著他。
「你覺得我七歲就進入組織,是組織的環境讓我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你想把我拉出去,以我未成年的身份,再加上我知道的情報,我可以付出很輕的代價回到陽光下……」
在很多國家,未成年犯罪可以減刑或免責,在一些重案里,如果有人自首並提供重要線索,也會適當給予一定減刑。
「可是我不需要。」
境白夜支持死刑的存在,同時很不理解要對未成年進行減刑。
在他心里,刑罰不該根據地位、種族、信仰、性別、年齡等因素而有差別。未成年人犯下滔天大罪,應該和成年人一樣該怎麼判就怎麼判,這是對其他遵紀守法的人的公平,也是對被他們傷害的人的撫慰。
「就像你知道暴露的臥底會遭遇什麼一樣,我也比誰都清楚,我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
在境白夜前世被處刑時,他心里只有為什麼證據沒清理干淨的疑惑,而不是後悔。
在選擇去犯罪,去殺人的那一天,他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不會否認自己的罪行,犯罪就是犯罪。」
「沒有任何開月兌的理由。」
境白夜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他低下頭,伸手撫模著身上的疤痕。
「如果你們能抓住我,再給我來一次凌遲,我也沒什麼話好說的,這是我應該受的。」
如果以這個標準,他身上的傷可以翻上十倍不止。
因為他手上就是有那麼多人命。
「公安不會那麼做!!」
蘇格蘭打斷境白夜的話,他很少有這樣沒禮貌的舉動。他沒對那些血淋淋的臥底審訊記錄沒急,卻對著「執迷不悟」的境白夜急了。
「即使是罪犯,也是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審判,接著送入監獄坐牢,即使有死刑,也不會故意折磨他們,更不會……」
蘇格蘭的目光落在境白夜的身上,藍色的眼楮里滿是痛苦。
「……更不會,讓他們遭遇這種極刑。」
「我知道。」
境白夜平靜道。
現代社會的特點之一,就是那些古代殘酷的刑罰差不多都被取消,哪怕讓犯人死,也是比較痛快的死。
不會讓他們去品嘗死在他們手里的受害者所經歷的所有痛苦。
囚室里靜得像一座墳。
境白夜注視著蘇格蘭,他想到當時從雪地里扶起他的情景,想到那些被他救下的大學生的話,他從進入囚室……不,從看到地圖上他不在別墅時就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其實我有些慶幸,蘇格蘭。」他輕聲說,「慶幸琴酒把你給了我。」
「你和我不一樣,如果讓你對你的警察同胞或無辜普通人動手,哪怕真下得去手……你也會感到痛苦吧?」
我們完全不同,我不知懺悔為何物,而你是正義而善良的櫻花。
「幸好我沒讓你去接觸那些殺人的任務,你的手還是干淨的。」
「…………」
蘇格蘭沒有回應。
境白夜重新纏好繃帶,彎腰撿起這件雪莉買的衛衣,在上面小心拍了拍,然後將它重新穿上。
「會有辦法的。」
在離開前,他對他最後說道。
「我會找到不傷害組織利益,也不用殺害你們的辦法。」
————
囚室的門在諸伏景光眼前關閉。
狹小的空間,完整的家具,讓他聯想到那個關住錢多多的精致貓籠。
他閉上眼楮,好像渾身失去了力氣。
立場不同的人,或許會成為朋友,或許可以住在同一屋檐下,或許會互相產生感情……
……但到頭來,誰都說服不了誰。
……
休息室內,見到安格斯特拉進來,阿佩羅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
過去他們間的相處很輕松,安格斯特拉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在美國時他們一起捧著時尚雜志欣賞美人,之前去新北之澤村他也能隨意抱怨……
但他很清楚,現在的他,絕對不可以冒犯。
阿佩羅走到桌邊,安格斯特拉拉了張椅子坐下,抬手就要去拿筷子和那盤麻球。
因為他在囚室內的時間有些長,麻球又快冷了。
「庫拉索那里傳來郵件,明天早上,她就能帶著波本就能抵達這里。」阿佩羅稟告道。
安格斯特拉拿筷子夾起一個︰「我知道了……對了,有萊伊的消息嗎?」
「暫時沒有。」
安格斯特拉很輕地「哦」了一聲,低頭去啃他的點心。
筷子刺破麻球表皮,露出里面的豆沙餡,芝麻掉了下來。他的腮幫子很快被塞得鼓鼓的,他費力地咀嚼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