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董薇本來打算訂個酒店休息一晚再走,可凌厲已經定了火車票,理由很簡單,這里他一刻也不想待,
長途火車,中間有的是時間夠他調整情緒。
因為賀董薇的到來,他改簽成了軟臥,車廂環境還算好,干淨舒適,只有他們兩人。
這是賀董薇第一次坐火車,好奇的同時還得小心翼翼,學著凌厲一樣,把臉朝向窗口而臥,看似在看窗外隨時變幻的景象,實在是在有意無意地觀察凌厲的反應。
時間到了黑夜,凌厲的眼楮一眨也不眨,空洞地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夜景,偶爾幾簇射進的燈光劃過,也全部被他收攏到了眼楮里,里面漆黑明亮。
賀董薇把頭轉向凌厲,向他伸出了手︰「阿厲,把手給我好不好」。
凌厲眼眸轉動了一下,並沒有伸手,看著賀董薇伸來的手好半天,平靜地開口︰「薇薇,我是一個被親情拋棄的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真正屬于我的,別人的東西我不想奢望,不管是出于什麼原因,你要麼別給,但給了我的東西,就不能拿回去,所以……別再對我好了,我怕了」。
他把身體轉向了牆面,背對著賀董薇,不想讓她看見他平靜面孔下即將泛起的脆弱,
他確實怕了,怕自己真的像條瘋狗一樣,對著那個曾經對他好的人,惡狠狠地撕咬,因為他當時真的有想撕了蔡萍的沖動。
賀董薇起身下床,蹲坐在凌厲床邊,「阿厲,你別怕,我給你的東西,你就安心收著,我一輩子都不拿回去,我這次來就是接你回家的,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以後我疼你」。
他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很輕很輕,車廂里恰好漆黑,黑暗把他異樣的情緒都掩埋了起來,包括他眼角那顆豆大的熱淚。
他依然沒有轉身,卻慢慢地把手伸向了背後,
賀董薇笑著握了上去,拉著他的長臂繼續躺回了自己的床鋪上。
兩人都沒有睡意,共同欣賞著窗外的景色稍縱即逝,有時平淡無奇,有時卻燦若形成,火車不會停留,它們都將是過客,只有握在手心的溫暖是真的……
天色已有了泛白的跡象,車窗外回蕩著熱鬧的聲音,那些在夜里沒歡騰夠的田野鳥蟲,在抓著最後的時刻拼命地狂歡,從田野里跳到了無人的田埂上,享受夜里最後的一絲清涼,直到太陽從一望無垠的麥田里爬起,他們才作罷歇息。
日出和日落同樣美,圓圓的紅日掛在天地相接的地方,幾朵漂浮在它身旁的白雲也被染得通紅,它跨過了麥田,移過了樹梢,一路給人照亮,把這些彼此牽掛、相互慰藉的人都送回家。
此刻的溫柔一定是真的,感動也從未缺席,路長不怕,一起回家就好,太陽依然在升起,明天一定會到來,一起相伴就好……
兩人的手一直緊握著,直到柔和的陽光投了進來,喚起了彼此臉上的微笑為止。
忐忑了一晚的心漸漸恢復平靜,直到看著太陽升起那一刻,心中所有的陰霾全都消散。
今天是他們踐行承諾的第一天,這美好的一刻終將永遠被定格在彼此的心中……
但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還未來得及被太陽預熱的大地,瞬間遭到了大雨的澆灌,讓底下暴露的萬物避無可避,雨水伴著大風,下得又快又急,砸在人的臉上,微微生疼。
從火車站出來,兩人打車回到家,僅僅是穿過院子的距離,衣衫已全部被打濕,
姥姥見天氣不對,在賀董薇回來的路上就煮好了姜湯,立馬催促兩人去洗了個熱水澡。
凌厲剛洗完澡出來,听到賀董薇的房間傳出了‘ 當’一聲,聲音沉重卻清脆,一定是瓷器的重物被打碎了,
他來不及把頭擦干,緊張地沖了進去。
地上果然碎著大塊的瓷片,瓷片里還埋著一堆紅花花的‘毛爺爺’。
她把自己養了好年的其中一個大金豬‘宰’了,傍邊還放著錘子等作案工具。
見凌厲神色慌張地沖進來,她逗趣地跟他開了個玩笑︰「喲,鼻子還挺靈,金錢的味道是不是很誘人?」
「過來幫幫忙,殺豬錢分你一半」,賀董薇繼續豪氣地說著。
凌厲干脆學著她一樣,盤膝坐在地上,把那些可愛的‘毛爺爺’一 一整疊起來。
工程過于龐大,僅僅一個金豬存放的錢他們就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整理完畢。
賀董薇︰「嗯,這個才六萬八,這頭大一點,估計有八萬,阿厲你讓開點,我要下手了」,她舉著小錘子就要砸第二頭金豬,
凌厲阻止問︰「你這是要干嘛?」
她先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認真說︰「阿厲,我昨晚說的話是認真的,我既然把你接回家,就得對你負責,我想過了,這些都是我從小到大存的零花錢,至少在高三還有大學期間,你不用再為錢的事情煩惱,
還有我父母留給我的東西,等我滿十八歲,我的權利就全部解鎖」,
她又從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還有這張卡,我之前創作的漫畫在雜志社發表了,里面是我掙的第一桶金,相信以後會更多」,
她把卡塞到凌厲手里,讓他的手握著銀行卡,「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阿厲你不是負擔,我的條件和能力確實可以對你負責,我之前怕你心里過意不去,沒想好怎麼跟你說,但現在不一樣,我……不想再看你受委屈」,
她盯著凌厲沉默的眼神,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你心里還是過意不去,就當這錢是我借你的,你以後慢慢還就是了,你別再拒絕我」。
她用了再字,是因為她之前也確實感受到凌厲的刻意疏遠和保持距離。
凌厲喉結滾動一下,被賀董薇握著的手在發燙,「薇薇,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為什麼是我?」
賀董薇︰「因為阿厲很好,我想把自己有的東西都跟他分享」,
凌厲︰「他不好,不愛說話,不禮貌,愛發脾氣,從來不會和顏悅色,心里敏感又自卑」。
賀董薇︰「可阿厲對我很好,他願意和我說話,他從來沒有真正對我發過脾氣,他確實冰冷,可他卻願意把僅有的那點溫暖都給了我,他敏感,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安全感,但他一定不自卑,因為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好」。
「我一直都不敢跟別人講,其實我是私生女,我媽也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才知道真相,所以我父母才會吵架,最後我們家也散的,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光鮮美好,我也有羞于見人的秘密,所以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自卑」
凌厲的眼眶紅得像兔子,她的每一個字仿佛都注入了一股能量,在他心里生根發芽,他怔怔地看著她,心里無聲地辯駁︰不,薇薇,在你面前,我永遠自卑。
她太好了,好到他自慚形穢。
凌厲︰「薇薇,我可以抱抱你嗎?」
「當然」,她主動抱住了凌厲,他把下巴緊緊靠在她的肩頭,聞著彼此身上相同氣味的洗發水,心也一點一點地拉近。
凌厲︰「薇薇,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脆弱」。
賀董薇無聲地笑了,兩人擁抱大約一分鐘,客廳就傳來了姥姥清嗓子的聲音
「咳嗯!」
兩人充耳不聞,姥姥人明明在客廳,但仿佛有透.視眼,加大力度輸出︰「咳——嗯——」。
如此刻意制造的聲響,兩人想忽視都難,彼此尷尬地松開對方,
賀董薇的臉蛋紅得像猴,而凌厲估計是臉皮被冰久了一時暖不回來,但透紅的耳朵也出賣了他現在的心情。
賀董薇轉移視線,從梳妝台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淺紫色的首飾盒,從里面抽出一條鑽石項鏈。
吊墜是一個三角形,三個角上都瓖嵌著晶瑩透亮的鑽石,在燈光下流光閃動。
這是她擁有的最值錢的東西,連她媽媽和姥姥都不知道,因為這是賀爸爸當年悄悄送給她的,目的很簡單,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給自己女兒公主的生活,但該有的公主待遇,她一樣也不會少。
她把自己最值錢的東西毫不保留地遞給凌厲︰「我爸爸說,這個能在市區換一棟別墅,三角形代表著我們一家三口,彼此永遠連在一起,阿厲,我把這個送給你,我們現在……也是一家三口」。
最後那幾個字,她聲音愣是小了許多,說完後,不太敢看凌厲的眼楮,貝齒輕咬著紅潤的朱唇。
凌厲心中又一陣滾燙,他再傻也明白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驚喜來得有點觸不及防,他思緒亂撞,不知所措。
「你……喜歡嗎?」,她有輕輕地問了一句,黑曜石般的大眼里蘊含著滿滿的羞澀,和些許沖動後的悔意。
凌厲見她手有些收縮,立馬應道︰「喜歡,很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賀董薇又十足認真地說道︰「阿厲,這個不單可以買別墅,它還可以換腎,你不需要求別人,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它現在是你的,你可以隨意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