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蒲公英綻放之日(完)

「沒睡。」千臨涯馬上回答。

沒睡就是沒睡。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沒睡覺,所以不存在和誰睡的問題。

清水剎那那邊發出安心的呼吸聲,這讓千臨涯沒來由的心一揪。

「幸好沒睡。」她說。

她的語氣有種「家人重病準備去看的醫生後來被曝光出實際上是個庸醫,因此後怕不已的同時自感幸運」的感覺。

千臨涯問︰「嗯?怎麼了?」

「最近,我覺得自己有點怪,」清水剎那說,「可能是因為一直沒有好事發生的緣故,感覺心中某個地方正在一點點扭曲掉。」

「神威空間?」

清水剎那听不懂什麼是神威空間,可是她也不想問。

「就好像光線穿過火堆,在空氣中發生了些微扭曲一般,現在我看待很多事物,都和以往的目光不一樣了,心情也有了微妙的不同,尤其是在關于你的事情上。」

「那麼,具體是怎樣微妙的不同呢?」千臨涯說,語氣像電視導購里面的捧哏型主持。

「簡單的說,看到你和醍醐大小姐親近,我很不爽。」

「……」

清水剎那學會吃醋了。

她繼續說︰「我最近學了一個詞,我覺得我可能就變成了那樣,那個詞就是——」

頓了頓之後,她說︰「病嬌。」

「……」

「所以,你要小心哦,也許哪天我心情不爽的話,就會把你給剁成肉泥。誒嘿!」

說完,她還嬌羞調皮地笑了一下。

誒嘿你個頭啊!

「你是在開玩笑的吧剎那?你這樣一本正經的語氣開玩笑的話,我是真的會相信的啊?拜托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了謝謝。」

千臨涯快速地說出這段話,清水剎那那邊沒有回應。安靜地听了一會兒,才听到呼吸聲均勻。

她已經睡著了。

台風撞擊著窗戶,千臨涯躺在漆黑房間的床上,忽然感覺自己有點睡不著了。

……

第二天清晨,他們果然收到市政廳的消息,片區所有的學校停止運轉,學生全體在家避災。

千臨涯還接到了小林老師的電話,她在電話里非常認真地告誡他,大風天好好在家避難,學校休假兩天,不要趁這個機會跑出去玩。

出于好奇,千臨涯問道︰「你這電話,是特別只給我打的,還是其他的小朋友們都有?」

「我在給班上所有同學打電話。」

「那我便不听了。」

「欸?為什麼?」

千臨涯決定不逗她了︰「那你不用跟清水打電話了。」

「為什麼?」

「因為她跟我在一起。」

「欸?欸??」

剛掛電話,他就開始後悔了。感覺那麼說,還有點炫耀的意思似的︰看吧,清水,我老婆!——這種感覺。

回到房間,跟清水剎那說了學校停課這件事後,清水剎那面無表情,似乎早有所料。

「我知道了,所以現在我可以繼續睡覺了吧?」

她身上裹著被子,坐在千臨涯的床上,如同一個雪女圭女圭。

昨天一夜過後,早上外面的風不減反增,風更大了,咆哮似的吹著,恨不得把整個東京吹斷電似的。所以清水剎那的房間比昨晚更涼了,她還是待在他的房間。

千臨涯有點吃驚︰「你還沒睡好?」

「就是想睡覺。」清水剎那聲音低沉,確實是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你昨晚沒睡好?」

「沒睡好。」

「我記得你昨天不是睡得比我還早嗎?」千臨涯說。

他記得昨晚確實是她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

清水剎那一言不發,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枕頭上。

「不吃早飯真的沒問題嗎?」千臨涯有點擔心地問。

「把門關上,不要站在這里,」清水剎那閉著眼楮,「你的存在會讓我睡不著。」

「我是咖啡因嗎?」

「zzzz……」清水剎那嘴里發出漫畫擬聲詞一般的聲音。

千臨涯走出去,慢慢給她帶上了房門。

首要第一步,是檢查家里的食材庫存。

如果家里斷糧了,要麼得冒著生命危險跑去樓下不知有沒有開門的便利店購物,要麼只能啃家具了。

清點冰箱後,意外發現家里後備儲糧還挺豐富,至少夠兩個人兩天吃的。

如果合理搭配,每一頓還能吃得不錯。

他放心地找出幾片面包片,壓到烤面包機里烤熟,又給自己煎了個蛋,用餐刀在面包片上抹上果醬,放進嘴里。

嗯,果然不愧是滿分的廚藝技能加持,連做面包片都這麼好吃。

吃完後,他坐在餐桌前思考了一會兒人生,決定給琉璃子打個電話。

「喂,琉璃子嗎?是我。」

「……」

琉璃子那邊沉默著傳來無言的壓力,她一句話不說,就已經表明她現在心情很不好了。

「怎麼了嘛?」

「臨涯你覺得呢?你覺得怎麼了?」

千臨涯思索片刻,說︰「難道是因為台風嗎?風雨如晦,雞鳴不已。這種天氣,確實心情很難好得起來。」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見不到你又怎麼會心情好?」琉璃子語速很快的說。

「原來如此。我愛你,琉璃子。」

「這種熟練的表白,只會讓人懷疑你不在身邊的時候,是不是經常對別人說,」琉璃子說,「你在做什麼?」

「我剛吃完早餐。」他說。

「清水呢?」

「她?她還在睡覺。」

「哦?那她和我一樣,也累倒了?」琉璃子話語里的諷刺意味快要溢出來了。

千臨涯連忙搖著頭說︰「不不不不……琉璃子你想多了。我還是有分寸的。」

「你的分寸指的是,不會做到讓人累倒的地步?」

「呃,我說的分寸,比那個的底線要高一些,高很多……」

「哼,」琉璃子那邊冷笑了一聲,接著用耳語般的聲音對送話筒說,「下次,我就不會再那麼丟臉了……我正在學習招術,下次不不會再讓你這麼囂張。」

「學習招術?琉璃子,你在做什麼?怎麼學?」

「看……雜志。」琉璃子小聲說,「我關在我自己房間里,偷了女僕長的家庭主婦雜志來看。」

千臨涯啞然。

他知道那種東西,全是什麼「懷孕期間,留住老公的心的18種技巧」「家庭主婦必須會的60種手法」之類的奇技婬巧。

他現在真的有點開始擔心她了。

年紀輕輕就開始看這個,真的沒問題嗎?

看來以後她求饒的時候,還是得認真听一下,不能當成口是心非。

「唉,煩死了,」琉璃子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我還在鹿鳴館,母親也在這里,結果現在必須得整天跟她待在一起了。」

「那不是更好?你們母女兩個好好敦睦一下親情。」

「不要,煩。」琉璃子任性地說。

「琉璃子,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千臨涯問。

「怎麼了?」

「等會兒能不能把你的腿的照片發一張我看看?」

「行。」

很干脆地答應了。

他還以為這麼跳月兌的想法會遭到鄙夷呢。結果很干脆地答應了。

「琉璃子?你在做什麼?」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了舞衣子的聲音。

隨後是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琉璃子似乎在把正在看的雜志藏起來。

「陪媽媽說點話吧,媽媽好無聊啊!~~」

「不要!討厭!不要不敲門就進來!」

「來嘛~~好無聊~~~」

千臨涯默默掛了電話。

感覺好像在不經意間,窺探到了舞衣子夫人不得了的一面。

坐在餐廳,他還是決定,給清水做早餐。

不吃早餐肯定對身體不好。

按照給自己做早餐的方式,烤了兩片面包,夾上香得冒泡的溏心蛋,再抹上果醬,撒上香草,端著盤子,敲響了自己的房門。

「清水,先吃了早餐再睡吧。」

他很明顯地看到,趴在枕頭上的清水剎那,頭頂上冒出了兩團毛線團一樣的黑線。

「來吧,好歹吃點,我對我的早餐料理相當自信。」

清水從床上爬起來,一臉怨氣地看著他,似乎想把他吞下去。

千臨涯把三明治直接塞進了她嘴里,她先是用眼神抗議了一會兒,接著,蠕動嘴巴咀嚼了兩下。

接著她盤腿坐起來,抱著三明治開始認真吃,吃得還挺香。

……

千臨涯突然認識到「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從某些方面來看,確實非常有道理。

上午過後,清水剎那醒了過來,穿好衣服後,開始了一天的活動。

因為她自己的房間不能呆人,所以她基本上都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免不了和千臨涯時時四目相對。兩人一番尷尬對視後,又雙雙移開視線。

她基本上一直在捧著書學習,學完中文,便開始看千臨涯推薦的那些書。如是兩個小時後,千臨涯開始佩服她的毅力和決心。

仔細想想,如果婚姻就是把這樣平常的一天無限拓展延長,延伸到看不到盡頭的未來,那麼多麼平凡日常的也會變成奇觀。

身邊是賞心悅目的清水剎那也還好,如果是言語無味、面目可憎的人,將這樣的日常無限循環下去,一定需要比學中文更大的決心和勇氣。

放下手里的《暗店街》,薄薄的一本很快就看完了。可是接下來還有一天多的時間要打發,果然結婚的人都是勇者。千臨涯作如是想。

「咳咳……」

身旁,清水剎那忽然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

千臨涯望了過去,只見她臉色微紅,視線不住往自己這邊瞟。

他知道她肯定想跟自己搭話,可是不知礙于什麼心理,又羞于跟自己搭話。千臨涯懶得主動理她,反正他們還有整整一天多的相處時間,足夠清水做好心理建設。

「咳咳!」

清水加強了咳嗽的聲音,他轉過頭,看到她臉上已經帶上了微微羞惱之意。

似乎是抓住了千臨涯轉頭的機會,清水剎那紅著臉把書拍在沙發上,然後推到他那邊去。

「有個地方……不是很明白。」

千臨涯低頭看書,抬頭看她︰「想請教我?」

「嗯。」清水點頭。

「哪里?」

「這里。」

她伸出白皙修長的食指,指著書里的一行︰「不辭冰雪為卿熱,是什麼意思?把冰雪煮開水喝嗎?」

千臨涯笑了,笑得很囂張。

清水剎那的臉垮了下來。

「不想解釋就算了,笑我也大可不必!」她把書準備拿回去。

千臨涯把爪子按在她的書上,拿起來說︰「我看看。」

看了看封面,是一個日本漢學家摘錄的詩詞集子,唐詩宋詞什麼都有,甚至還有納蘭性德。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這是在用典啊。」千臨涯說。

「什麼典?」

「你知道三國的荀彧嗎?」千臨涯問。

清水剎那歪頭,顯然是不知道。

「智力政治雙高還有人德,歷代《三國志》都是曹魏集團謀主的那個?」

「不知道。」

「他有個兒子叫荀粲荀奉倩,」千臨涯說,「荀家是高門望族,他也跟他父親一樣長得奇帥無比,名言是女子無才可以,但是一定要長得漂亮。」

「哦,顏控,渣男。」清水剎那盯著千臨涯。

千臨涯就當無事發生,接著說︰「他後來取了曹操愛將曹洪的女兒。他妻子身體一直不好,為此他心急如焚,一次隆冬臘月,她妻子躺在床上發燒時,他心急之下,到中庭月兌光衣服,讓身體在冰雪中變冷,然後再到被子里去,給她妻子降溫。」

清水剎那听得嘴巴微微張大。

「這就是‘不辭冰雪為卿熱’的意思,用的是‘取冷熨婦’的典。」千臨涯說。

清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後來呢?」

「後來?」

「後來他妻子好了沒?」

「死了。妻子死了之後他很傷心,過了幾年也死了。這叫做‘荀令傷情’。」千臨涯說,「納蘭性德也死了妻子,所以這首詞是悼念亡妻的詞。」

「原來如此。」清水剎那點頭。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定要有科學的衛生健康防病常識。」

清水剎那瞪了他一眼,把書拿了回去。

……

轉眼又入了夜。

千臨涯幫清水把被子和枕頭安下來,說︰「還是和昨天一樣,你睡床尾,我睡床頭,互不干擾。」

清水搖頭說︰「昨天我並沒有睡好。」

「那我睡床尾,你睡床頭?」

「並排睡。」清水說,「我總覺得聞到臭腳丫子味。」

「那你這麼說,我不是也在聞臭腳丫子味?」

清水剎那裹著白色絲襪的腳,蹬到了千臨涯臉上。

最終兩人還是並排睡的,各自側身朝向不同的方向。

在東京成為令和茶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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