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的家庭賬戶里,現在躺著1億多日元,其中大部分都是伊勢邦夫剛剛打到賬上的,還沒有捂熱乎。
縱使萬般留念,該給出去的錢,終有要給出去的一天。
在教訓三井之前的上午,千臨涯去了一趟銀行,把7200萬匯入了田鼠太郎提供給他的賬戶內。
看到打回來的收款訊息,千臨涯知道,這筆對他來說的巨款,已經到醍醐家落袋為安了。
幾個小時後,把軟成一團的三井拓也拖出廁所之時,他接到了一個電話。來電人顯示為「醍醐舞衣子」。
「喂喂。」接通電話後,千臨涯拿著手機,慢慢踱步,站到窗前。
「臨涯,你好大的膽子啊。」
听到「臨涯」兩個字,他有那麼一剎那心髒跳動得厲害,握住手機小聲問︰
「琉璃子?」
「不,讓你失望了,我不是琉璃子。」
高興的勁頭被一盆水澆滅了。
「並沒有失望,你們的聲音太像了,一瞬間有一點恍惚。」千臨涯禮貌地說,換了個手拿電話,「你好,舞衣子夫人。」
此乃假話。
失望還是有點失望。只是他定得住。
「呵呵,言歸正傳,听說過鹿鳴館麼?」
「好像在哪里看到過……一味庵旁邊?」
「真聰明。晚上6點在那里見,請你吃飯。」
「我一個人?」
「嗯哼~」
電話里,舞衣子的聲音如同水一般柔軟,但聯想起她的小癖好,還是令千臨涯有些不寒而栗。
……
放學後,坐在面具佔卜社的教室里,千臨涯提前戴好了熊貓頭的面具,手中拿起還剩最後十個城市沒有讀完的《看不見的城市》。
今天是單數日,按照千臨涯的經驗,在十分鐘後,清水剎那會出現在社團教室門口。她如同湛藍海洋般深邃的眼楮,並不會看出他是千臨涯。
「篤篤。」
教室門被敲響,千臨涯抬起頭︰「請進!」
門被打開,出現在門口的,果然是清水剎那。
千臨涯低頭,視線回到書本上,頁角標著的數字,預示著這本書壽數不多。
清水剎那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步伐輕盈地朝他走過來,如同之前每天一樣。
「今天依然是要佔卜麼?」千臨涯頭也沒抬,聲音從熊貓頭面具下面傳出來。
「刷!」
眼楮感受到了更多光線,千臨涯放下書,看向前方,清水剎那一只手捏著他面具的下沿,整個把面具掀開,此時正一臉壞笑地看著他。
她和千臨涯之間隔了一張桌子,而她的身體此時全部趴在這張桌子上,上半身拼命夠過來,就是為了掀開他臉上的面具。
她從下往上看著他,眼楮里閃爍著狡黠的赤紅光芒。
「櫻小姐?」
「 ,你認出來了呀。」
櫻小姐揭開熊貓頭面具,和水晶球並列放在一起,從桌子上爬起身,抱著雙臂說︰「裝神弄鬼的,你還要對剎那醬瞞多久?」
「她對我的印象太差了,如果讓她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恐怕以後都不會來這間教室了。」
櫻小姐眯起眼楮。
「我說,你該不會是喜歡剎那醬吧?」
千臨涯的視線終于從書本上移開,看著面前背著手站在他身前的櫻小姐,淡淡地說︰
「怎麼可能呢?」
「那為什麼想要替她佔卜?」
「我有幫她的理由。」
「什麼理由?」
「不能說。」千臨涯手指夾起一頁書,翻頁。
櫻小姐背著雙手,走著正步,從千臨涯對面走到他的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又跑到窗戶前,用手指控住被風吹起來的頭發,淡淡地說︰
「三伏天到了。」
千臨涯沒有說話,用手指夾起剛才翻過的書頁,又把剛才那一頁翻了回來。
自從這家伙進了教室,他就沒有把書的內容看進去。
「話說,今天怎麼是你,剎那醬呢?」
「我和她申請了一下換班。」櫻小姐裝作輕松地說,過了一會兒,終于裝不下去了,「喂,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你就沒有什麼表示嗎?」
「怎樣的事?」
「你把我強吻了啊!」櫻小姐雙手「啪」地撐在他面前的桌上,氣勢洶洶道,「那可是剎那醬的初吻!」
「等一下,」千臨涯伸出手,「難道不是你先強吻我?你的初吻明明是你自己給吻沒的,而且那也是我的初吻,也被你給吻沒了。」
「因為那是在幫你,我完全沒有接吻的意識,所以那一次不算。」她說得倒感覺理直氣壯的。
「第二次就有接吻的意識了?」千臨涯反問。
被這樣問了,對方居然紅起了臉,低下頭。
「嗯。」
千臨涯瞪起了眼。
「來,你冷靜點听我給你分析,」櫻小姐捂住後面的裙子,坐在了千臨涯對面,然後雙手平放在桌上,「第一次雖然是我強吻你,可那是為了幫助你,沒錯吧?」
「沒錯。」
「如果你被警察逮住,可能倒不會進監獄,但你茶人的職業生涯可就完了。所以,我算是保住了你的職業生涯,對不對?」
「這倒也是。」
「所以,我的行為,可以說是高風亮節、舍己為人、玉汝于成,對不對?」櫻小姐把手心按在胸口。
千臨涯鼓起了掌︰「沒錯!」
「可是等警察走了之後,你趁我防備力低的時候,又強吻了我,最主要你強吻我的原因,完全不是因為感激,而是出于享受。」櫻小姐說,「所以我說你見色起意、背信棄義、無恥下流,應該沒有說錯吧?」
千臨涯有點震驚,合起書本,把《看不見的城市》拿在手上︰「明明你強吻了我,我也強吻了你,可是為什麼你解釋了一番,倒如同天壤之別?」
「因為事實如此。」櫻小姐用得勝的姿態攏了攏頭發,「所以,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沒什麼好說的,」千臨涯把書本放在桌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我認罰,道閑齋,你可以隨便去推特上編排我的不是,我絕對不會反駁你。」
「可那對我又有什麼好處?」櫻小姐輕蔑地看著他,「你的職業生涯是我保下來的,難道又要讓我親手摧毀掉嗎?那我也太傻了。」
「那你想怎麼辦?」千臨涯對這個思維跳月兌的女人感到頭疼。
「很簡單,」櫻小姐說,「吻我。」
「嗯?」
風再次吹進教室,他感覺後背有點麻。
「第一次我心里沒有別的念頭,所以什麼都沒有感覺到,」櫻小姐說,「第二次我的驚恐大于享受,所以還是什麼都沒有感覺到。綜上所述,我的初吻被你糟蹋了,你得管賠。」
「所以,賠償的方式,就是重新吻一次?」
「沒錯。」清水揚起臉。
千臨涯豁然站起身,在她有些狡黠的目光中,大踏步走到她面前。
他直勾勾地盯著清水剎那,雙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把她給控制住。
這時候,她臉上才浮現出幾分慌亂。
千臨涯心中冷笑,他現在已經模透了這位櫻小姐的脾氣。
反正她肯定只是過過嘴癮,如果自己不好意思,她就會借此得寸進尺,提出更多要求。
那自己就反其道而行之,她要親,那就親一個試試。
當然,他不會真的親上去,就是想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
「那我上了。」
千臨涯低下頭。
「達咩!」
一雙手放到千臨涯的臉頰上,止住了他的行動。
清水用兩只手掌夾住千臨涯的臉,說︰「我當時就應該這麼阻止你的,可惜沒有反應過來,被你得逞了,太可惜了。現在還給你,喏,明白自己的錯誤了吧?」
被雙手扯住臉揉來揉去的,千臨涯心道果然如此。掙月兌開對方的雙手,卻看到櫻小姐滿臉通紅。
「那你臉紅什麼?真的有感覺了?」心里話下意識就月兌口而出。
櫻小姐這次居然沒有反駁。
「……」
千臨涯決定給自己泡一杯紅茶。
至于櫻小姐,他就不想管了,這里反正也沒有她的杯子。
「嘩。」
杯里的茶水,漾開一圈圈漣漪。
千臨涯已經回到了座位上,手中拿著《看不見的城市》。
他手指上拈著的,就是這本書的最後一頁了。
看完這本讓人一頭霧水的書,竟讓他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種莫名感動,就是那種會感嘆「不愧是卡爾維諾」。
明明不知道厲害在哪里,但感覺就是很厲害。
「刷。」
隔著一張桌子的前方,清水剎那翻動著手里包裹著粉紅色封面的《暗店街》。
此時她臉上的紅潮已經完全褪去,恢復到了面無表情的狀態,看書的樣子十分專心致志,沒有發現千臨涯在偷瞧他。
自從剛才櫻小姐敲詐未遂,滿臉通紅後,就自然而然坐下來在他的教室看起書來。
于是就有了這副場景。
他也想不通這麼和諧的場景是怎麼出現在兩人之間的。
「照幽齋。」
那邊忽然出聲了,但聲音的主人沒有回頭看千臨涯。
「嗯?」
「你的書是不是已經看完了?」
千臨涯抬眼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書,此時她手里捏著的,好像也是最後幾頁了。
「嗯。」他回應道。
「我也快看完了,」她說,「要不要換著看一下?」
想了想,他同意了。
「可以。」
兩人同時把書遞過去,又同時接過對方的書。
翻開書,第一頁、第一行,千臨涯馬上看到一句眼熟的話︰
「我什麼也不是。這天晚上,我只是咖啡店露天座上的一個淡淡的身影。」
這不就是清水之前用來嘲諷他的台詞嗎?
這個女人。千臨涯笑了笑,決定從書里背幾個句子,用來嘲諷回去。
「話說,道閑齋,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千臨涯一邊看書,一邊聊起了天。
「如果是失禮的問題,就不要問了,希望你有些自知之明,我和你關系還沒好到無所不談的地步。」
「我還沒問呢!」千臨涯抗議道,接著又平靜下來說,「你是清水流的家元對不對?」
櫻小姐沖他挑了挑眉毛︰「明知故問?直接說你想問什麼就好了。」
「你脾氣是不是有點沖?我就是想問你,清水流上一任家元哪里去了?」
「死了!」櫻小姐沒好氣地大聲說,做實了「脾氣有點沖」的說法。
千臨涯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雖然女生的心思很難猜,他也猜不到清水為什麼生氣。
但只要不去猜不就好了?
坐下來慢慢欣賞對方氣急敗壞的樣子,其實是一件舒適的事情。
過了會兒,櫻小姐才冷靜下來,說︰「沒死,但是我當他死了。」
「我听說清水流是世代相傳,所以上一任家元,應該是你的父親?」
「沒錯。」
「從你的年紀來看,他的年紀也不大吧?」
「確實不大。」
「那為什麼他不當家元了呢?」
「我怎麼知道他心里怎麼想的?」櫻小姐抬臉,沖他翻了一個白眼。
看來父女關系很差。
千臨涯又喝了一口茶水。
腦筋在高速運轉著。
總感覺手頭的這一條線索,和清水剎那要找的那個女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距離那個神秘女人,只差半步之遙。
看著手里的《暗店街》,千臨涯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剎那醬,她該不會是在尋找自己吧?」千臨涯抬頭說。
《暗店街》的主人公失憶了,整本書他一直在尋找自己,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看來你沒有好好把我說過的線索記在腦海里呢。」櫻小姐頭也不抬地說。
「哦。」
千臨涯低頭。
她確實說過,剎那醬要找的,是一個比他們大一輩,確實在某處生活著的女人。
「叮——咚——」
下課鈴響起,兩人暫時都沒有動。
千臨涯手指在書的頁面上繞著圈,他在虛空繪制思維導圖,想推理出那個神秘女人的蹤跡。
最後,他一口氣喝干紅茶,合起了書本,起身說︰
「該走了。」
「嗯。」櫻小姐也站起身,把書放進了書包,「看完了還你。」
「不急。」
兩人一起走出教室,關上門,還完鑰匙,走到操場上,清水居然還陪伴在千臨涯身邊。
他雖然是沒什麼意見。他從來認為,大家空間上的距離無論遠近,並不是人際關系中最重要的環節,但架不住投射而來的視線過多,當聚集到一定量後,他也不免有些難以招架了。
「道閑齋,你這是要去哪兒?」他對身旁的人問。
「已經開始打探我的行蹤了麼?你有點危險呢。」她一副自我意識過剩的樣子。
被懟了一句,千臨涯也不想再招惹她,結果搭上了電車,她居然也跟他上了同一輛,換乘後,她也在同一輛車上。
雖然沒有坐在一起,但一直遙遙相對。
最後,兩人在鹿鳴館面前相會了。
「所以,你也被邀請了嗎?」千臨涯試探性地問道。
清水剎那高揚著頭,一副「現在才問?晚了!」的表情。沒有給予任何解釋,大踏步走進了半開著的豪宅院落大門。
所以,清水剎那和醍醐舞衣子,又是什麼關系來著?
千臨涯硬著頭皮,跟在清水剎那背後,走進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