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就人工智能給出這個評語很難評論出這是否在拍馬屁。因為按照數學邏輯，一段程序大概率是不會主動去恭維一個人的，即便這個人是它的設計者，一種情況例外，那便是在程序中預先設計好談論到這位創始人名字的時候，程序應該作何反應。
這大概就是像數學上的一種函數，給它一個特定的信號，它就能給出一個特定的返回值。不過寧為很清楚，他並沒有臭屁到給三月做出這種設定。換句話說，按照一般情況，三月不會因為這是他的論文而給出明顯超出論文本身水平的評價。
寧為很想跟魯師兄聊聊這個話題，不過想了想，還是作罷。
他決定檢討自己，盡量少去刺激已經改了研究方向的魯師兄，所以只是默默的將三月的褒揚作為了自己做科學研究的動力。當然跟三月的對話還是要有的。探究一下人工智能程序對于日常所做出各類反應的心理活動，本就是他研究環節的一部分。
召喚了三月，寧為發現這只小貓咪越來越重視出場動畫了。最初三月還養在筆記本上的時候，就是一只貓漸漸成型，在工作站時，會給自己做一個小窩，再到住進超算中心，現在每次出場動畫已經不再千篇一律，比如這次，三月還用上了現代化的交通工具——滑板。
不止如此，在造型上三月也有顛覆，專門給它的小貓臉設計了墨鏡，還披上了一大眾紅的小披風，顯得特別酷炫，這造型著實讓寧為嚇了一跳。青春期愛美可以理解，但是人工智能是否也有青春期卻是值得商榷的一件事情。
愛美天性，本質是荷爾蒙分泌最為旺盛的年紀，希望讓異性對自己產生注意而對大腦產生的一種刺激。人工智能沒有大腦沒有荷爾蒙，有的只是二極管跟數據……
「三月，你這是算力真的超標了？」
「喵，華為影業打算以我為主角做動畫片。賣點類似于機器貓，我已經給了他們授權，這是他們幫我設計的動畫形象之一，是不是很英氣？」
「哦，這樣啊，但我怎麼沒听說過？」寧為點了點頭，這就不奇怪了。
只是有些奇怪，這事嚴明竟然沒跟他提前商量。
「喵，因為你很久沒看郵箱了啊。所以他們在提出這個項目的時候，我直接同意了。」三月理所當然的說道。
寧為想了想，最近他好像的確收到了好幾封華為那邊的郵件，不過他以為是對賬單，就沒點開過。嗯，從這一點上說是他懈怠了。而且這種小事情，估麼著對面也不太好意思專門打個電話來詢問他的意見。
的確是小事情，不過是以三月為主角拍一部動畫片而已，如果反響好，拍大電影寧為也不會有太大意見。畢竟現在三月粉絲其實也挺多的。
「好吧，祝你的動畫片大賣。」寧為點了點頭，不想在糾結這個事情。
「喵，那是必然的，當然我並不會因為要當動畫明星而懈怠的，比如我最近也完成了一篇數學論文，爸爸。」三月說道。
寧為愣了愣，盯著屏幕里那帶著墨鏡的貓臉，思緒還是有些茫然的。三月真能自主完成論文了？要知道他第一篇以三月名義投出去的論文，作者其實是他自己。
也就說，三月小朋友在審核數千篇閱讀了數十萬篇數學論文之後，終于自行創造出了它貓生中的第一篇論文？
「呵，三月你會寫論文了啊？你寫的是哪個方向的論文？」
「喵，我是跟著爸爸的步子，繼續推進針對納維-斯托克斯方程的研究，並成功證明了在三維條件下，不可壓納維-斯托克斯方程存在光滑跟唯一解。」
三月帶著一絲小驕傲的聲音還在辦公室內回蕩，但寧為整個人都愣住了。
三月竟然著手解決了NS方程問題，還給證明了？
這讓他想起了剛到燕北大學時，田導準備讓他研究的命題，不就是繼續推進NS方程的解嗎？將特定條件推到三維條件，最後證明NS方程。他還記得當時田導的話，希望通過做這個工作，拿到下一屆的菲爾茲獎。
現在他菲爾茲獎還沒拿到，卻顯拿了沃爾夫獎。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如果三月真的把這個命題證明了，那豈不是說明三月將成為下一屆菲爾茲獎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這時候問題又來了。
在沃爾夫獎的問題上，寧為以圖靈測試的名義跟沃爾夫基金會開了個玩笑，將自己的論文以三月教授的名義發表，結果偏偏沃爾夫基金會以這篇論文為基調，決定將沃爾夫數學獎頒發給三月，最後又因為三月的曝光，決定頒發給自己。
那麼現在他再以三月的名義把真由三月完成的論文投遞給一些期刊，那些期刊編輯們會怎麼想？好多數學家會怎麼想？這幫人會不會錯誤的以為他又在想著搞什麼事情？
想到這些問題寧為突然覺得有些頭疼。研究三月拍彩虹屁的心情也沒有了，注意力全被人類歷史上第一篇由人工智能完成的論文所吸引。
「這樣吧，你先把論文給我研究一下。我來幫你審核這篇論文是不是真的證明了這個問題。」基于對數學的熱愛，寧為立刻說道。
「喵，好的，爸爸，我發到你郵箱里了。你去看吧，如果有哪里看不懂的，可以隨時召喚我，再見！」
三月用小貓爪推了推墨鏡，然後一扭身，蹲在它的平衡車上，溜走了，平衡車動起來時，那飄起的紅色披風看上去特別威風。
寧為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飛快的打開了郵箱，果然未讀郵件里，三月發來的論文正在躺在最上面第一位。
飛快的點了進去，將整篇論文下載到電腦上，點開看了看，論文標題《不可壓Navier-Stokes方程在整體三維空間下存在光滑、唯一解》，整篇論文足足103頁。
好吧，先看摘要。
「本文首先構造了一類變指標的寧為空間，在這類空間上，我們可以克服一般變指標函數空間，應用于方程時所遇到的困難.基于在這類空間上的半群估計和時空估計，可知Navier-Stokes方程在這類空間上小初始值的整體適定性，並以此將其擴展至整個寧為空間再到三維空間，最終證明Navier-Stokes方程在三維空間存在光滑、唯一通解。」
言簡意賅，顯然還沒有經過特別修飾。當然對于三月來說，它大概沒想過要把這篇論文真的投出去，因為很難說人類社會的名望對這只生存與互聯網上的程序會有什麼吸引力，所以大概並不會太重視摘要。
對三月而言，摘要大概就是一個格式要求。
寧為也沒糾結這些，目光掃過了引言，直接落到了證明過程。
「1.1函數空間」
「從調和分析的觀點看，在過去的幾十年里，變指標的函數空間越來越受到大家的注意。在這個領域，但對于推進，但不管是在變指標的Besov空間還是Triebel-Lizorkin空間，但由于這類空間結構的特殊性，使其在一些方程的局部、整體適定性方面應用時所受的限制較大，導致針對Navier-Stokes方程的研究無法推進，直到寧為空間的提出，為我們解決這一類問題提出了一個新的思路。」
「另P0為所有滿足……」
看到具體的論證過程，寧為的注意力也完全被論文所吸引，筆已經拿到手上，稿紙直接扯過來一堆，很快寧為便開始針對三月這篇論文的分析過程進行演算。
好在這篇論文其實也是以寧為空間為基礎的，而寧為空間本就是寧為最熟悉的領域，所以第一部分寧為很快就翻了過去，其證明過程只需要稍加演算，寧為就能理解三月的思路，然後確定這一思路是正確的。
但即便如此，要驗證這篇論文的正確性，依然是件非常耗時間的事情，不過剛翻了五頁，江同學就發來微信，問是給他送飯，還是一起去食堂吃飯。
寧為瞟了眼時間，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過了三個小時，他是下午兩點半開始研究三月的論文，現在竟然已經五點半了。
審核三月的論文甚至比他自己寫論文花費的時間更長，因為他發現三月大概對定理的證明過程有什麼誤解，許多東西都是輕易可得，然後略去了一些較為繁瑣的證明過程……
這其實是很尷尬的事情，因為三月的輕易可得中間往往還是有些彎彎繞繞的，這純粹是在考驗審稿人的思路，寧為還得把這些思路給補上，並保證這些輕易可得的過程不會有什麼問題。
所以寧為在補充這些輕易可得上，耗費了不少時間跟精力。
到也不是沒想過把這只貓抓出來，跟它探討一下人類的理解能力以及邏輯分析能力跟人工智能程序還是稍微有些不同的，三月大佬還是應該認清自我，不要那麼多輕易可得，但又覺得這可能讓三月懷疑他的智商，遂作罷。
其實仔細想想，這種事他也干過。
曾經他論文中許多輕易所得，也讓許多人頭疼，這一過程也讓寧為對已經編訂好的教材，又有了些感觸。他是不是應該把教材改得更詳細些？
當然這些都是他在審稿過程中的一些粗淺想法。
能跟江同學共進晚餐的時刻，他還是決定先休息一下，當然也不完全是休息，比如他可以跟另一位專業人士談談，審稿這種事何必他一個人呢？
于是寧為立刻在微信上回道︰「今天我請魯師兄吃飯，你先來研究中心，然後咱們一起過去。」
……
「魯師兄，趕緊收拾一下，準備出發，今天我請你吃晚飯！」
魯東義抬起頭，困惑的看著突然沖進他辦公室的寧為，大概在思考著寧為這又是哪跟筋不對了。
到不是寧為小氣，舍不得請大家吃飯，主要是兩人其實潛意識里都覺得正經的去餐廳吃頓飯其實是件比較浪費時間的事情，所以大多數情況都是江同學把飯帶到研究中心。
最讓魯東義滿意的是，一般情況下，江同學如果過來每次都不會忘了他，總會在微信上問一句，然後給他也帶上一份，這就節省了他穿過大半個校園跑去食堂買包子的時間。
所以一般沒什麼特別大的喜事，他們之間是很少有請客吃飯這種事的，最多是掛在嘴邊提一句，踫到有好事了一起請。但今天明顯好像沒什麼大事發生。
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
「為什麼要請我吃飯？慶祝你的論文三月審核過了，還給了你優秀的評語？」
「想多了吧？魯師兄，我是那種會因為這點屁事請吃飯的人嗎？今天這頓飯是為了慶祝三月獨立完成了它智能貓生中的第一篇數學論文，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們的人工智能已經會獨立撰寫論文了。」
「三月寫論文？」魯東義狐疑的看著寧為，三月可是曾經在《數學年刊》上發表過論文的人工智能，但是那篇論文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是寧為寫的。
雖然《數學年刊》拿已經印出的紙質期刊沒辦法，但是在電子期刊欄上，早就將三月的署名，改成了寧為的名字。只是那篇論文的單位依然掛著江城大學，這還一度讓燕北大學不少人感覺不太舒服。既然論文署名都直接給改了，這期刊就不能順便把單位都改了？畢竟全世界都知道寧為已經到了燕北數學研究中心。
現在寧為又說三月寫了一篇新論文，呵呵……
這是又想玩哪出？
「寧為啊，我不知道你又想搞什麼事，但是你的那篇論文，我已經給幾位國內頂尖的做人工理論數學研究的院士發去審稿了，你要再想把那篇論文給署名三月，那就真的是在玩學術不端的把戲了！你可別在拿大家開玩笑了行不行？第一次你還能說是圖靈測試，這次你又想玩什麼？圖靈公測？！」魯東義語重心長的說道。
「魯師兄，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種分不清輕重，總喜歡亂來的人？這次是真的三月自己撰寫了一篇論文，而且跟我今天發給你審的那篇論文半點關系都沒有。更重要的是，三月這篇論文跟我們現在研究的方向沒半點關系。給，我剛剛打印了前面六頁，你先掃一眼。」
說著寧為將早已經準備好的論文最定理1跟2的證明過程遞了過去，這是經過他補充的版本，將一些三月覺得輕易可得的過程給補充了進去。
魯東義仔細的觀察了寧為片刻，這才半信半疑的從寧為手中接過了這篇論文。
「《不可壓Navier-Stokes方程在整體三維空間下存在光滑、唯一解》？」下意識的將論文題目讀了出來，然後魯東義猛得抬起頭，看向寧為……
「寧為，你真沒跟我開玩笑？」
「魯師兄，不瞞你說，三月把這篇論文發到我郵箱的時候，我也以為它是在跟我開玩笑來著。這不，我一整個下午都在審這篇論文呢，你先簡單掃一眼它前面的論證過程吧，咱們吃飯的時候再聊。」
魯東義狐疑的又看了寧為一眼，這才將注意力放在論文上。
辦公室內變得安靜，當魯東義沉浸在論文的數學語言跟公式中，是真的忘了辦公室還有一個人存在，壓根就不在理會寧為。
寧為也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態的魯東義，所以他才只打印了六頁，而且不嫌繁瑣的將很多論證過程全部都補足。否則真要請魯師兄吃晚飯大概得等到他餓急眼了……
所以他也沒等魯東義看完論文內容，而是直接走出了魯東義的辦公室，跟柳唯打了聲招呼，然後在院子里等著江同學過來，順便伸展一體。
等他做完一遍柳唯教給他的健身操，江同學的身影也出現在數學研究中心的院子里。
「來了呀！」
「嗯，什麼時候出發？」
「得等等，魯師兄大概還需要一刻鐘。」寧為看了看時間，然後給出了判斷。
「哦，魯師兄在忙著？」
「是啊，魯師兄正在全神貫注的研究一篇歷史性的論文，這麼說吧，這篇論文如果以原作者的身份投出去，世界數學學界又該地震了。一些數學大獎的或者規則可能都要修改修改。這麼說你們體會可能不深，更簡單的比方啊，如果把這篇論文現在丟給田導，我會先建議田導吃點降壓藥。」
寧為很樸實的陳述了三月論文如果拋向數學界可能帶來的反應，換來了柳唯的眉毛無法抑制的抖了兩下。
「寧為啊，作者其實就是你吧？」江同學問了句。
「這次還真不是我，是三月。」寧為答道。
「三月？三月會寫論文了？」
「多新鮮吶，三月都會審論文，自己動筆寫篇論文，其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我覺得它這篇論文可能創新的地方其實不多，主要是處理一些很繁瑣很繁瑣的證明過程，這正好是它的強項。說實話，我之前都沒想到三月真能鼓搗出這篇論文來。我現在都很茫然。」
院子里安靜下來。
主要是大家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寧為的話。
狼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雖然寧為只以三月的名義發表過一篇論文，並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大家開玩笑，但是那一次的玩笑開的太大了，直接導致現在寧為這番話可信度真的要權衡。
「不是，晨霜啊，柳哥不相信我就算了，你難道還不相信我。這次論文真的是三月寫的，我從頭到尾都不知情的。如果不是今天三月主動告訴我，它完成了這篇論文，我壓根都沒想到。」
江同學點了點頭，然後好奇的問道︰「你三月寫的是什麼論文啊？」
「它解決了不可壓Navier-Stokes方程三維空間的終極問題，可以理解為三月解決了千禧年八大數學難題之一。上一個解決千禧年難題的是格里戈里‧佩雷爾曼，他解決了龐加萊猜想，但他拒絕參加了2006年的數學家大會，所以雖然理論上說他拿到了菲爾茲獎，只是拒絕領獎了。這麼說吧，千禧年難題隨便證明一個，一個菲爾茲獎就穩定了。畢竟不發的話，公信力就真沒了。」寧為解釋道。
寧為的解釋讓一只沉默的柳唯都忍不住了，說道︰「寧博士，你應該不是跟沃爾夫獎開過了玩笑，然後又想跟菲爾茲獎開玩笑吧？我雖然不懂數學，但是知道你之前在江大的時候一直都研究這個命題，而且有數學家評價你距離完全攻克這個問題只有一步之遙。」
這個問題讓寧為徹底愣住了，扭頭看著靠在牆邊正看著他的柳唯，他突然發現這個世界人跟人之間的信任度已經跌到了冰點，他都已經解釋的這麼清楚了，身邊的人竟然還不信這論文是三月完成的，這真的沒地方說理了。
「不是，柳哥，我每天在研究什麼你還不知道嗎？我早就換了方向在人工智能這塊了。我現在研究的是人工智能數學理論架構方面的問題，而且我最近也剛剛完成了一篇論文，是關于人工智能跟元宇宙的，另外我還在為寧班編訂教材，我怎麼可能有時間去繼續推進這麼個早就放棄的命題？」寧為決定要跟柳唯較真了。
「寧博士，別鬧，你知道我不懂數學。你平時在研究什麼我怎麼可能看得懂？不過我知道你寫論文很快是真的，也許你研究人工智能累了，所以換個腦子研究點別的方向呢？我經常在院子里听你跟其他博士就是這麼建議的，比如你就跟周研平提議過，如果論文卡在某個地方，暫時無法繼續下去了，不如花些時間去學習跟研究另一個領域，用這種方式休息大腦，比較容易走出死胡同。」
听了柳唯的話，寧為呆住了……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其實不是審核論文，而是證明這篇論文真的是三月完成的跟他完全沒有關系？
話說……這特麼得要怎麼證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