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八節 潛伏

作者︰黑天魔神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阮成棟身邊隨時帶著兩名保鏢,無論動作還是氣勢,都能看出是職業軍人。

這個時間,賭場里的客人不算多,差不多要等到下午四點以後才會變得密集。一直以來,阮成棟都坐這張桌子,他認為在「二十號桌」玩「二十一點」,會給自己帶來好運。

他是賭場的熟客,主管都會告誡荷官決不能得罪這些人。不要說是發牌的虎平濤,就連場子里端著酒水盤子來來往往的兔1女1郎,也對阮成棟之類的客人熟記于心。

包括阮成棟在內,這張桌子上坐著五名賭客。

他今天運氣不錯,剛坐下來,連續四把都拿到blackjack,贏了雙倍。

阮成棟很高興,從推到自己面前的籌碼當中拿出兩枚大額的,扔給站在賭桌對面的虎平濤,操著一口緬語,朗聲笑道︰「很不錯,這是給你的。」

虎平濤連忙接住,露出一副諂媚且感激的表情︰「謝謝阮先生。」

賭場里都這樣,客人贏了高興就給荷官發小費,很正常。

阮成棟賭技高超,心理素質也不錯,牌打得很穩,沒有把握絕不跟進。一個多小時下來,面前堆起厚厚好幾摞籌碼,粗略算來,將近三萬多人民幣。

這在緬國是通用貨幣。

當然,如果賭客需要,賭場方面也可以付給美元。

阮成棟出手很大方,連續扔給虎平濤的籌碼,已經超過人民幣一千塊。

緬國很窮,一般人的工作日薪,大約為四千八百緬幣,折合人民幣二十三塊左右。發牌一小時就能得到這麼多錢,實在令人眼紅。

一個身穿黑色馬甲的中年荷官走過來,以命令式的口吻對虎平濤說︰「你去三號桌,這里我來發牌。」

虎平濤愣住了,就像剛從學校里畢業,面對著第一場來自社會毒打的可怕風暴,一副懵懂且不知所措的樣子。

「為什麼?」他下意識地問︰「桌號是主管分派的。」

中年荷官擺出一副老資歷模樣,很不高興且蠻橫地說︰「叫你去就去,怎麼這麼多話?」

虎平濤本能地「噢」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皺起眉頭︰「不對啊!就算要換桌,也應該是主管過來告訴我,怎麼你……」

凡事都慢一拍,這表現很符合沒有社會經驗的年輕人。

旁邊的人都看著,中年荷官臉上有些掛不住,惱羞成怒,低聲威脅︰「你要是再不走,晚上我找人揍死你。」

虎平濤怒目相視︰「你敢動我一下試試?誰死還不知道呢!」

正在相持不下,賭桌上的客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一個男人用拍著桌子,連喊帶罵︰「你們這兩個混蛋要吵就出去吵,快發牌,發牌啊!」

阮成棟沒有說話,他外表神情悠然,實際上內心警惕地看著這一切。

他對身邊的任何沖突與糾紛都很在意,非常小心。因為說不定就是針對自己設下的局。想要自己腦袋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鄰國政府。

看著身強力壯且絲毫不肯退讓的虎平濤,中年荷官眼底閃過一絲畏懼。

他不再堅持,鐵青著臉,轉身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虎平濤恨恨地罵了一聲︰「滴咩。」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被坐在對面觀察情況的阮成棟听得清清楚楚。

頓時,阮成棟目光微微晃動,感覺有些意外。

「滴咩」是安南的罵人話,意思是「x尼瑪」。

全世界都存在著方言,同種語言有著各種各樣的地方支系。安南語也不例外,全國通用的「滴咩」,從南到北,有著區域性各自不同的變化。

正常的「滴咩」發音是di  me,這相當于漢語里的普通話,標準的官方發音。

阮成棟听得很清楚,這句髒話月兌口而出的時候,虎平濤還夾帶了一點短短的拖音,也就是「ni」,發音為尼。

阮成棟的老家在安南國海陽省,他是維仙縣利染鄉人。「滴咩」夾雜「尼」的拖音,這是海陽省特有的語法習慣。

他有些感慨。

這種感情很微妙。

就像兩個互相陌生的中國人在大洋彼岸相遇,開口說話,發現原來都是雲南的。繼續聊下去,發現都是省城人,還都住在同一個區。

于是親切感倍增。

阮成棟很謹慎。

他偏過頭,對身邊的保鏢低聲吩咐了幾句,後者微微點頭,轉身離開。

繼續玩牌,不過阮成棟已經沒有之前那麼高的興致,可他今天的運氣實在很不錯,十把至少能贏六、七把,無論坐莊還是閑家都這樣。

半小時後,保鏢回來了。俯低身子,湊近阮成棟耳邊輕聲細語。

他聚精會神地听著,不時點頭,臉上神情也變得越發舒緩。

時間很快到了下午四點。

阮成棟從椅子上站起來,愜意地舒展了一體,帶著幾乎是時刻掛在臉上的善意微笑,帶著保鏢離開了賭場。

……

晚上七點,到了虎平濤交班的時間。

夜晚才是這座城市真正繁忙的時候。因為天氣炎熱,白天,尤其是中午和下午,人們都呆在屋子和背陰的位置乘涼。等到太陽落山,暑氣散開,人們才像畏懼光明的老鼠那樣離開巢穴,在涼爽黑暗的環境里開始一天的活動。

從現在到明天凌晨,是賭場里人最多,生意最好的時段。

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在賭場里擔任荷官。

《潛伏》這部片子在國內名氣很大。實際上,無論從前還是現在,潛伏活動一直在繼續著。有很多安全部門的工作人員終其一生都在潛伏。按照其身份和任務性質,大體上分為國內潛伏和國外潛伏兩種。

國外潛伏是重頭戲。潛伏人員一旦接受委派,整個人徹底改頭換面,以正規合法渠道移民,帶著全新的身份,成為一名生活在海外的華裔。

生活,這就是大多數潛伏人員的日常任務。

沒有電影電視里那種刺激的生死搏殺,也沒有諜戰大片里007阿湯哥敏捷矯健的身手,更沒有拯救世界的偉大人生目標。潛伏人員存在的意義很簡單————生活,生活,平靜平淡的生活。

假如你要成為一個標準的米國人,該怎麼辦?

答案很簡單︰前往米國的某個城鎮,買一套房子,在那里安安穩穩生活幾年。時間長了,你的行為習慣會不自覺地受到周圍人群影響,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語言關,只是諸多潛伏難點之一,也是最容易克服的部分。

關鍵在于生活習慣。從最初的不適應,到後來的習以為常,需要漫長的時間磨合。

走出去,住下來,習慣目前的生活。這就是初期委派情工人員的主要潛伏內容。

一年、兩年、三年……以十年為一個「潛伏時間單位」,你會逐漸變成當地人。

接下來,是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這時候你已經有了穩定工作,在當地(社區)也擁有一定的影響,周圍有很多朋友,無論他們是否喜歡你,或者對你抱有某種看法,但他們都認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自己人」,根本不會把性格隨和,很少發脾氣,臉上永遠帶著微笑的你與「間諜」這個詞聯系在一起。

你沒有接到任何指令,你的任務仍然是繼續潛伏。

因為你娶了個金發碧眼的洋妞,所以你的孩子有白色皮膚,開口說話不會字正腔圓的「熱愛人民,熱愛國家」,而是張嘴咿呀咿呀的英文字母abc。

你會教你的孩子和妻子說中文,你會小心翼翼灌輸給他一部分自己的思想理念。請注意,內容只能停留在表面層次,決不能深入到政治領域,否則極有可能引起注意。尤其是來自妻兒家人的舉報,緊接著就是聯邦密探約你喝茶,從根子上把你的過去挖出來。

你的日常生活還包括對單位同事,以及新朋友的細微改變和影響。

比如年節的時候,尤其是聖誕,你會約著朋友來家里吃飯。餐桌上的菜除了烤鵝和填滿李子的烤鴨,還有來自遙遠中國的紅燒肉和魚香肉絲。西紅柿炒蛋必不可少,甚至還會準備一個熱辣的火鍋。

在白皮藍眼的異族人看來,這一切都很新奇。

這時候,你就可以端著主人的架子,給他們介紹這些菜肴的來歷,並在談話中夾帶上幾個久違的中文字詞。

這同樣與國家級別的機密情報無關,這只是一個移民對母國的懷念,以及小範圍的華1夏文明傳播行為。就像那些性子執拗的老人,盡管多年前就離開中國,卻極少使用英文,尤其是在家庭內部,他們一直說著中文。

聯邦調查局不會對此產生興趣。畢竟居留在米國的華裔實在太多了。如果把每一個在米國土地上說著中文的人都當做嫌疑對象進行監控,那麼就算國會撥款再多,再增加十倍的人員編制,也不可能達到目的。

像普通人那樣生活,通過各種方式擴大中文的使用和影響範圍,哪怕只是幾個人也好。

你的孩子和妻子有可能因你的影響,成為新的潛伏者。可這樣的成功幾率實在太低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做到這一點。畢竟那里不是中國,雖然你是丈夫(妻子)和父親(母親),可他們受環境的影響程度,遠遠超過你的日常說教。

大多數潛伏者終其一生也不會收到來自上級的任何指令。

他們最大的任務,就是在沉默中仔細觀察整個社會,並在「適當」的時候,公平公正地說上幾句話。

比如電費太高,且市政方面不作為的時候,就跟隨反抗者抱怨一下。

比如冬天氣溫驟降,大雪封路,家里沒有暖氣供應,電網崩潰的時候,就在推特和臉書上罵幾句。

千萬不要小看這普通平常的行為,它極有可能成為引燃無數憤怒民眾的導火索。就像一個無形的怨怒容器,平時能裝下千萬人的憤怒,可一旦積累到頂點,只需要輕輕揭開蓋子,讓常年壓制的怒火得到釋放,就會迅速演變成席卷一切的颶風海嘯。

潛伏人員還負責「支援」任務。

比如在國外執行任務的本國特工遇到某種意外,急需物質方面的幫助,這時候哪怕能有十美元也能起到無可比擬的作用。

「你可以到xx大街xx號,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上級指令可能就是這麼一句話。只要你趕到指定地點,就能得到一個充滿驚喜的補給袋。里面有食物、飲料、藥品、現鈔……甚至武器彈藥。

米國不禁槍。

所謂潛伏,就是這麼簡單。

虎平濤在緬國遇到的情況也是如此。

他的第一站是仰光。在那里,虎平濤遇到了自己多年未見的「叔公」。

那是一個在南北安南內戰時期逃離家園,來到緬國定居的老人。他在仰光經營著一個小冷飲店,娶妻生子。對于虎平濤這個不請自來的遠房親戚,叔公的老婆很是不屑,滿臉鄙夷,因為虎平濤看起來就是個窮鬼,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甚至連緬國話也說得結結巴巴。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老兩口私下里一合計,覺得虎平濤留在仰光是個麻煩。別說什麼親不親的,光是他每頓驚人的飯量,就足以令人打消關于親情血緣的一切關聯。想通了這一點,老兩口第二天就忙著跑當地相關部門,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時間里給虎平濤辦妥了身份證明。

按照計劃,虎平濤在某個夜晚外出,與當地的幾個混混發生口角,雙方打了起來,虎平濤展示出街頭斗毆戰斗力,把對方打得屁滾尿流,也由此惹上了麻煩。

迫不得已,「叔公」只能給了他一些錢,托關系讓朋友帶他前往遠在北方的臘達,避風避禍。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符合邏輯,也具備了各種證明的世俗故事,讓人找不出破綻。

「叔公」就是一個典型的潛伏人員。

如果沒有「叔公」的幫助,虎平濤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前往臘達,在有人舉薦背書的情況下,順利進入銀籌賭場,成為一名發牌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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