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走進太醫院,左右張望了一下。樹上的枝椏濃綠,一只靈鳥從一頭跳到另一頭,惹得樹枝晃了好一陣。白茶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往里頭走。
太醫院的庭院靜謐,時候尚早,太醫們大都還歇息著,只會留著一兩個侍從守在門前,以免有主子臨時召喚。
白茶向藥房門前兩個奴才說明了來意後,便推門走了進去。藥房里很安靜,一眼望去沒有人,白茶想著,太醫們約莫是沒起這麼早的,便打算自己找找山楂。藥香浸在空氣里,白茶深深嗅了一口,不知為何,想到了江澤。
江澤身上的袍子永遠都染著草藥的氣味,厚重又清香。
白茶又走神了。她最近總是走神,安不下心來,還總是想起江澤這個痞子來。白茶回過神,皺著眉,自言自語︰「怎麼又想到他,真是」
他分明是個很討厭的家伙!
白茶自己在藥房里找了半天,總算是找到了山楂在哪里。她抽了一張包藥用的蘆葦紙,抓了一大把山楂干放在紙上,準備學江澤平時包藥那樣包起來。可惜她是眼楮看會了,手卻沒學會,怎麼都包不起來。
最後白茶草草將蘆葦紙四個角都捏到一起,想著拿繩子扎起來也是一樣的,她回頭,想去拿細草繩子,卻看到了櫃台邊上趴著的江澤。
一堆不知是給哪位主子準備的藥包,一個個壘起來堆得可高,將趴睡著的江澤遮了起來。
一大捆細繩就在江澤的手邊。想來是昨兒夜里江澤得了任務,要將這些藥包都扎好備著,他把活兒做完了,便直接趴在邊上睡著了。
白茶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不知為何,今日的她沒有像從前那樣開玩笑著把江澤吵醒,而是想著,他一定很累才直接睡過去了,動靜小些,別吵醒他,別讓他知道我來過
她來過讓江澤知道了又能怎樣呢?白茶也說不清楚,只是沒來由地想躲著他。
卻又沒來由的想見他。想著皇後娘娘多吩咐她來太醫院,她就會不得不來,就能順理成章地來。
多麼矛盾的心思,讓白茶好生糾結,吃不好睡不好,白日里還總走神。
白茶輕輕地走過去,要拿被江澤手臂壓著的細繩,剛抽出來,江澤便醒了。
江澤打了個呵欠,伸著懶腰眯著眼︰「呵呃誰啊?」
待他皺著眉定楮一看,是不知所措的白茶立在跟前,呆呆地望著他,一手捏著一個紙包,另一手拿著剛從他手下扯來的細草繩。
江澤挑起半邊眉︰「白茶?」他一手抹了一把臉,問道︰「你這丫頭怎麼在這,皇後娘娘又要取藥了?」
白茶反應有些遲鈍,回過神了忙收回目光來︰「啊嗯,娘娘吩咐我來拿些山楂回去,她近日胃口不太好」
江澤看她這樣,覺得好奇怪,歪頭看她︰「你怎麼回事?沒精打采的,蔫了似的。」未等白茶回答,他先看到白茶手里捏的那一包不方不圓的東西,叫道︰「哇,你不會包你喊我啊,你這包的什麼玩意兒,還浪費一張藥紙——」
沒等白茶反應過來,他已經伸手去拿了,手心擦過白茶的手背,將藥包搶了過來,重新抽了一張蘆葦紙,將山楂干撥到新的紙上,又道︰「你這拿的也太多了吧,怎麼包的起來——」
江澤隨便將一小部分的山楂干撥到一邊,利落的將藥包扎成一個鼓鼓囊囊的小方包。江澤拿起多余的山楂,趁白茶怔著的時候,拿一塊塞進了白茶嘴里。
白茶嚇一跳,瞪他︰「你干嘛?!」
江澤笑了,丟了一塊進自己嘴里︰「嚼看看,酸酸的,怪好吃的。」
白茶看著江澤的笑容,慢慢咬起口中的山楂。酸澀,但又有些甜味,確實挺好吃的。
白茶吃著,江澤將她的一只手拉過來攤開,把剩下那些山楂放到她手里,白茶抬頭望他,江澤道︰「你們小姑娘家家不都愛這些零嘴?拿著路上吃吧。」他又拿過包好的藥包遞給白茶,「喏,這一包拿回去夠娘娘泡好久的茶了。」
白茶沒有接,低著頭看著手中的山楂,遲遲沒動靜。
江澤輕輕敲了敲白茶的腦袋,把她的心神叫了回來︰「哎,白茶?」
「啊?啊,好。」白茶晃了晃腦袋,接過藥包,轉身要走︰「那我就先走了——」
江澤拉住她,白茶回過頭,江澤收起平日那副隨性樣子,認真地看著她,低聲問道︰「你怎麼了,恍恍惚惚的,發生什麼事情了?」
白茶愣愣的,看著他,眨了幾下眼。江澤見狀,皺著眉頭,伸手覆上白茶的額頭︰「莫不是發燒了吧?嘖,沒有啊?」
白茶的臉霎一下紅了大半邊,她覺得今天的天氣真是有些熱了。
江澤低頭瞧見了這異樣的紅,越發覺得白茶是病了,數落道︰「自己病了都不知?你家娘娘對你那麼好,你說一聲,娘娘便讓你來太醫院抓藥了,你看你現在都心神不寧恍惚成這樣了!你看這臉紅的!」
江澤轉身翻藥櫃子︰「我給你開幾副藥。你喉間可會疼?可有塞鼻?」
白茶無聲嘟喃︰你這呆子。
江澤沒等到回答,喊道︰「白茶,我問你呢,醫者之言需細听你不知麼,你——」
江澤轉過身,白茶早就沒影子了。
「哎?」江澤左右看,沒看到人,有些生氣︰「這怎麼還跑了?!真是病傻了!」
江澤看著手中兜著的藥,念叨著︰「未發熱,臉又泛紅,心不安神不寧,這是何癥回頭問問師父,把藥送去錦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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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陛下。」莫楠在御書房候了許久,等到了剛下早朝的蕭逸笙。
「平身。」蕭逸笙坐到坐榻上,抬頭示意莫楠走近些。莫楠快步走近了,大著膽子問道︰「陛下可是又要問皇後娘娘的事情了?」
蕭逸笙一怔,煩躁道︰「沒有。」
莫楠知道陛下想知道的肯定也就那些事情,便道︰「娘娘這幾日身子好了些,大抵是御膳房做的好了,娘娘面色都紅潤了,不過咳還是會咳,病根難醫。」
蕭逸笙沒有說話,裝著沒有在听的樣子,翻著李弘安之前整理好送過來的奏折。
莫楠接著道︰「娘娘和貴妃娘娘關系越發親近了,貴妃娘娘待娘娘真誠,娘娘心中歡喜。」
蕭逸笙執起狼毫,但硯中無墨。莫楠見狀,走上前研起墨來。
「還有就是,皇後娘娘問起了祈福的事情」
蕭逸笙眉頭緊蹙,說到祈福,他又覺得自己有些痴狂,平日里不相信的,偏偏為了個紀晚歌,竟也想去問問靈。
「她說什麼了。」蕭逸笙開口問道,莫楠猜中他心思,想笑又怕冒犯,老老實實回話︰「娘娘听貴妃娘娘說了西城大旱的事情,知曉祈福為了降雨,奴婢隨口提及陛下還不曾祈福祭禮一事,皇後娘娘便問了,她以為冬至時已去過,只是未帶上她。」
「若宮里有事,她作為皇後哪有不知的道理。」蕭逸笙淡聲道,心里想著的盡是晚歌那天說的話,一陣寒心。
紀晚歌傷人而不自知,冷血非常,十句話里沒有幾句真心話,她說不知哪是真的不知,這樣問莫楠反倒顯得她可憐
莫楠卻道︰「陛下,那會兒皇後娘娘病重在塌,又逢禁足,宮中事務確實不知曉。」
蕭逸笙默了一陣,斥道︰「你說這些做什麼,那時候她咎由自取,你反倒說得她多慘淡,怎麼,還是朕的過錯了?」
莫楠福身道︰「奴婢不敢。」
蕭逸笙有些不悅,自己也不知緣故。
她只是個徹頭徹尾都在欺騙我的人,何以叫我惦記。就連識字與否這件事她都要騙我,她究竟于我有幾分真心。她既說我與她一開始就錯的,那她又何必接近我
如今想來,連最初她裝著不認得我,將我于崖下救回,都未必是真的,會不會是有意接近?她當初道心悅于我,又是假話,她何曾對我動過情。
那日夜里同莫楠說的話,會不會是有意說給我听的,好讓我心中惻隱?
蕭逸笙幾乎要被自己的臆想淹沒。
直到莫楠打斷了他︰「陛下,祈福那日需要娘娘準備些什麼,奴婢好提前去準備一下。」
蕭逸笙驚覺,又想起,紀晚歌是他的皇後。
「備身得體的華裳足矣。」
蕭逸笙合上雙目,覺得自己簡直瘋魔。他讓莫楠離開,留他一人思索。
祈福那日又要見到她。蕭逸笙想著,如今每一回見了她,就好似中了蠱。
蕭逸笙不知,他和晚歌怎麼就到了這一步了。他只是覺得,愛她愛得太過于痛苦,倒不如恨她厭她,好過與她自相殘殺。
但他恨又恨不起,愛又愛不得,他只能不斷給自己施加不去想晚歌的理由。
正如紀晚歌自己說的,她不願與弒兄仇人恩愛,那我也不必對一個謀害母後的人痴情。
可惜愛或恨于蕭逸笙而言都難以承受,他甚至都要求助神明了。
「真是瘋魔。」他低頭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