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步步驚心

清晨的上海灘,已經開始了屬于她的忙碌。

透過車窗,透過那細密的雨絲,程千帆可以看到道路上的人們。

國破,家亡,對于逃難到法租界的百姓來說,活的卑微,活在水深火熱中,但是,日子卻還得繼續。

「這些卑劣的支那人,就像是躲進了窩里的鵪鶉。」他的嘴角掛起冷笑,「他們以為躲進了租界就安全了,真期待帝國的勇士開進租界的那一天啊。」

「會的,這一天不會遙遠的。」荒木播磨點點頭,「宮崎君,我們共同期待那一天的來臨。」

……

程千帆的臉上便綻放一絲笑容。

他剛才那句話不是隨隨便便問的……

他以日本人宮崎健太郎的身份表達了期望,荒木播磨的回應很正常,這便給出了一個信號︰

荒木播磨此時此刻並沒有懷疑他。

這便好!

自從上了荒木播磨的車,他的心中便已經做好了犧牲的心理準備了。

三本次郎有貴客,請他作陪。

這個舉動隱含的信號很明確,那個貴客基本上可以確定是警察醫院的神秘醫生茅岢莘。

此外,也可以得出判斷,正如他所猜測的,醫生是認識他的,不然三本次郎的貴客沒有突然請他這個下屬作陪的道理。

故而, 此時程千帆的內心中知道, 見到‘茅岢莘’的那一刻,極可能便是他身份暴露、犧牲的時刻。

他已經準備好了。

剛才他和荒木播磨的這兩句交談, 看似隨意的話語,卻可以茲證實此時此刻荒木播磨還沒有懷疑他,目的只有一個︰

他要確認若蘭和小寶有沒有逃離的可能。

結果令他滿意,荒木播磨此時並沒有懷疑他, 那麼, 特高課便不會對提前對若蘭和小寶下手,這便給了她們較為充分的撤離時間。

……

程千帆和荒木播磨隨口閑聊,他的目光則會看向窗外,看窗外的人, 看窗外的風景。

他平靜的面容下, 心中貪婪的看著這一切,這便是他所守護的土地啊。

腦海中浮現了若蘭和小寶的面孔。

他自覺自己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對得起偉大的祖國。

唯一對不起的便是若蘭和小寶。

執子之手, 攜手白頭, 他可能做不到了。

他發誓要保護小寶, 要親眼看著小寶健康長大, 可能也做不到了。

……

盡管在心中判斷自己此行犧牲的可能性極大。

不過,坐以待斃卻也並非他的性格。

程千帆現在心中有三個念頭。

其一, 此行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他能做的的便是盡可能的抓住那及其微小的生機。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唯一的途徑便是通過旁听側擊,試探能不能預先從荒木播磨的口中打探出那位貴客的情報。

同時通過自己的縝密分析, 得出正確的結論。

這將可能是他度過此生死劫的機會。

結論正確, 生。

錯誤, 死!

也許機會很渺茫, 不過,總歸要去爭取。

其二,若果然要犧牲,那麼,走的時候,他會盡一切可能的抓住機會干掉三本次郎, 或者是醫生,

不過, 程千帆內心中深知, 這種情況下, 一旦暴露,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對三本動手會影響到自我了斷,他只能選擇放棄動手,以結束自己的生命為優先選擇。

其三,他要等待,等待時間流逝,若是判斷李浩帶著若蘭和小寶已經成功撤離的情況下, 他這邊則可想辦法伺機下車,中途逃離。

……

延德里。

白若蘭將碗筷洗刷干淨, 解下圍裙。

「小寶,別玩了,我們該去學校了。」她朝著小寶喊道。

小寶正在逗貓咪, 貓咪有些無精打采的,不太想要搭理小主人。

小寶從兜里掏出一枚水果糖,以貓咪為掩護, 迅速的剝開糖紙,將水果糖塞入嘴巴里。

遠端的白若蘭瞥了一眼,笑了笑沒說什麼。

邦邦邦。

有人敲門。

「誰啊?」白若蘭問道。

「嫂子,是我,浩子。」

白若蘭拉開門,就看到浩子站在門口。

然後,她的目光便停留在了浩子手里那把黑色的雨傘上。

白若蘭的心中莫名一慌。

「怎麼回來了?你帆哥呢?」她問。

「帆哥有事情要去處理。」李浩竭力讓自己表情正常,他擠出笑容,「嫂子,帆哥吩咐我帶你和小寶去朋友那里玩幾天。」

說著,他警覺的看了一眼巷子里的情況, 回過頭就看到白若蘭擔憂的面容, 趕忙解釋說道,「我看車子呢,車子就停在巷子口。」

「要收拾行李嗎?」白若蘭問, 她的聲音有些許的顫抖。

「帆哥說,書房的那個箱子拎著就可以了,再帶一些換洗衣物。」李浩不敢看嫂子的眼楮,腦袋偏向一邊,說道。

「好。」白若蘭點點頭,轉過身,做到樓梯口,身形一個踉蹌。

「嫂子!」李浩擔心說道。

「我沒事。」白若蘭沒有回頭,一只手扶著木梯行走,她的臉色蒼白,美麗的雙眸已經有淚花閃爍。

……

「小寶,你去收拾一下,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隨身帶著,我們要去親戚家住兩天。」樓上傳來了白若蘭的聲音。

「曉得 。」小寶放下貓咪,   跑上樓。

「嫂子,要快些。」李浩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知道了。」

李浩的拳頭攥緊,拄在牆壁上。

他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他要去救帆哥,哪怕知道可能是必死之局,他也可以幫帆哥多擋幾槍。

只是,他知道帆哥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麼。

他發誓,哪怕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護得嫂子和小寶周全。

……

樓上。

「若蘭姐,我們還回來嗎?」小寶問。

「不曉得呢。」白若蘭已經悄悄擦拭了眼角的淚水,微笑著,搖搖頭說道。

「噢。」小寶悶悶的點點頭。

很快,白若蘭左右手各拎著一個木箱下來。

李浩趕緊上去接過來。

「小寶,你的東西呢?」李浩問。

「這呢。」小寶舉起手中的東西。

李浩看過去,小寶手中拿著的是用細繩捆起來的畫卷。

他有些疑惑,不過很快釋然的笑了笑,他知道小寶喜歡畫畫。

白若蘭看了小寶一眼,她的心中刀割一樣疼,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模了模小寶的腦袋,對浩子說道,「沒錯,這便是我家小寶最珍貴的寶貝呢。」

「太太,要出門啊。」

「小寶,你要去哪里啊?」

街坊們看到這一幕,紛紛問道。

「千帆的法國朋友邀請我們去住幾天。」白若蘭略矜持的微笑,和街坊們打著招呼。

走遠了,耳邊傳來了貓咪的叫聲。

貓咪從窗戶出來,一路跟著,在房頂上叫喚著。

「貓咪,好好看家哦。」小寶揮了揮手,脆生生喊道。

……

「停車。」

程千帆突然說道。

司機踩了剎車。

荒木播磨疑惑的看向他,「宮崎君,怎麼了?」

「沈大成糕點鋪是全上海最好的糕點店。」程千帆指了指馬路對面的鋪子說道,「課長招待貴客,請我作陪,我豈能空手去。」

這是第二次試探確認。

他的心中再度確定荒木播磨應該是沒有懷疑他,因為他喊停車,司機是直接停車的。

若是荒木播磨早就懷疑他,定然會事先交代司機,如此的話,司機當時的反應應該是先看向荒木播磨,詢問是否要停車。

荒木播磨恍然,他沖著司機吩咐說道,「你去,買一些糕點。」

「我親自去吧。」程千帆搖搖頭,「這次也沒有給課長帶他喜歡的禮物,我知道課長的口味,且買些上好的糕點聊表寸心。」

荒木播磨會意的一笑,他自然明白宮崎健太郎口中的課長喜歡的禮物是什麼,點點頭,「宮崎君有心了。」

說著,他沖著司機說道,「所有口味的糕點,都來一份。」

「是!」司機答應一聲,下車離去。

程千帆心中再度警惕,荒木播磨堅持讓司機去買,這又令他心中起疑,推翻心中此前判斷的荒木播磨沒有懷疑他的猜測。

他瞥了一眼荒木播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那名特工,此人不知道是出于職業習慣還是另有原因,一只手始終放在月復部,這可以確保此人能夠第一時間掏槍。

此外,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坐在自己身旁的荒木播磨的實力,此人是三本次郎最器重的特高課行動指揮官,無論是擒拿搏斗能力還是槍法在特高課都是首屈一指。

這讓程千帆無奈放棄了突然暴起突圍的想法。

如若事無幸免,只有同歸于盡一途,他寧願將奮起搏殺的機會留在最後,他的首要目標是三本次郎。

……

看到程千帆疑惑的表情,荒木播磨解釋說道,「課長對今天的貴客非常重視,各種口味都買一些。」

程千帆露出恍然的表情,同時帶著驚訝之色看向荒木播磨,「荒木君,這個貴客是什麼來頭,課長竟然如此重視。」

「我差點忘了,這位貴客還是宮崎君的舊識呢。」荒木播磨微笑說道,「也許你知道貴客的口味呢。」

「噢?」程千帆露出好奇的表情,「我的舊識?是哪一位?」

說著,他笑著打趣說道,「我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我哪位舊識竟然身份如此尊貴,竟勞煩課長如此重視。」

「貴客的身份是機密,當然,宮崎君也不是外人,只是,這位貴客的具體身份,我也不清楚。」荒木播磨搖搖頭,「只是知道此人是宮崎君在國內的舊識。」

程千帆點點頭,露出驚喜之色,「竟然是國內來人。」

「不是。」荒木播磨搖搖頭,「我只是听說貴客是宮崎君在國內的舊識,他不是從國內過來的。」

「原來如此。」程千帆點點頭。

……

司機此時拎了好大一包糕點回來,車子再度前行,荒木播磨也主動換了話題。

程千帆露出即將見到舊識的期待和興奮神色,同荒木播磨隨口閑聊。

他的心中卻在快速思考。

他現在無法確定宮崎健太郎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出于保密不願意多說,

目前,從這些只言片語中,程千帆所能捕捉的情報很有限,確切的說是只有一條︰

此人是宮崎健太郎在日本國內的舊識。

這讓程千帆的內心陷入谷底。

如此,他很難去猜測到此人是誰,他對宮崎健太郎的了解,大多來自宮崎健太郎的日記記錄。

宮崎健太郎的那本厚厚的日記,是從宮崎來到中國之後才開始的。

對于宮崎健太郎在日本國內時候的情況,他實在是缺少了解。

……

缺少了解!

程千帆的腦子里閃過一道光。

是了,自己對于宮崎健太郎在日本國內事後的情況是缺乏了解,而並非一無所知。

今井太!

從今井太的口中,他是了解過宮崎健太郎在日本國內的一些事情的。

程千帆的腦筋開動,他在快速思考,爭分奪秒的思考。

很快,他在心里搖搖頭。

今井太和他閑談之時所提及的‘兒時玩伴’宮崎健太郎的事情,大多是兩人從孩提時期到少年時期的一些經歷。

其中所涉及之人,基本上都是兩人的街坊鄰居,小學、中學時候的老師,親友之類的。

其中涉及人物過多,難以鎖定目標。

此外,最重要的是,從數年前今井太的口中了解到的這些人物,基本上都還在宮崎健太郎和今井太的家鄉生活︰

這些人此刻應該大多數還呆在福島生活。

且即便是有人離開福島,來到了中國,但是,僅僅是數年時間,這些普通人是不可能成功位居日本軍政憲特的高級職務的。

三本次郎鄭重其事招待的貴客,其身份必然不凡,福島這些人明顯不符合目標人物的身份條件。

……

「宮崎君在想什麼呢?」荒木播磨問道。

「讓荒木君見笑了。」程千帆笑了笑,「身處異域他鄉,想到即將見到國內故人,心中有些迫不及待,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位舊識。」

「哈哈哈。」荒木播磨哈哈大笑,「宮崎君見了就知道了。」

程千帆心中暗罵,他本想要用這句話再從荒木播磨的口中套出一些情報,無奈,荒木播磨就是不上鉤。

程千帆的心中繼續思索。

宮崎健太郎的家鄉福島的那些親友,基本上可以排除。

那麼,這位貴客、舊識的來歷?

程千帆隨之想到了宮崎健太郎的老師谷口寬之。

不過,今天這個貴客顯然不可能是谷口寬之。

此前他分析這個神秘醫生的時候,便有數種理由支持這種判斷。

此時此刻,他想起谷口寬之的原因很直接︰

谷口寬之作為日本國內著名教授,其人的影響力不低,在日本文部省都有一定的影響力。

此外,谷口寬之和日本軍方以及特務機關都有所來往,頗受禮遇和重視。

如果是谷口寬之來上海,自然是配得上三本次郎以貴賓之禮相待的。

距離特高課的秘密駐地越來越近,生死之間,程千帆的大腦運轉速度也接近極限。

谷口寬之!

他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從谷口寬之身上他得到了啟發︰

這位神秘的貴賓,其身份背景可能類似于谷口寬之,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或者是學者?專家?且和日本軍方和日特機關多有來往。

程千帆在思考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宮崎健太郎是在上海‘加入’特高課的,此人此前並非專業特工,主要的交際圈也多是在學術、文化圈。

大學!

是了!

如果這位神秘的貴賓,其身份是一位頗有影響力的大學教授,確切的說,有可能是宮崎健太郎在大學時候的老師?

神戶大學。

神戶大學的老師?!

程千帆細細思量,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是最大,或者說,這個身份是最符合他心中對于這個神秘貴賓的研究和推算條件的。

只是,宮崎健太郎在神戶大學就讀期間認識的老師何其多。

更何況,他對于宮崎健太郎在大學期間的情況可謂是知之甚少。

急切之下,根本來不及去打探相關情報,更無從確定此人是誰。

……

要冷靜!

這個人有著較為精湛的外科醫術!

這是一個特征。

程千帆絞盡腦汁思考——

宮崎健太郎的日記中是否有提過與此相關的只言片語?

今井太有無提及過宮崎健太郎在神戶大學時候的一些情況?

「荒木君,汪康年最近在忙什麼?」程千帆給荒木播磨遞了一支煙,自己也點燃一支煙,露出一絲淡淡地笑容,問道。

他不能表現出異常,必須一邊和荒木播磨交談,一邊思考。

同時,還要注意和荒木播磨交談的時候,別因為分心而露出馬腳。

故而程千帆選擇盡可能的由自己來掌控話題。

其中,關于‘仇敵’汪康年的話題顯然是最為安全的。

「宮崎君還真是記仇呢。」荒木播磨哈哈大笑,打趣說道,「據說汪康年現在出門都很小心,唯恐踫到你小程總。」

「我始終認為,汪康年這種人對帝國並不忠心。」程千帆冷哼一聲說道,「好像這家伙最近很少露面。」

「汪康年現在和童學詠搞到了一起,兩個人私下里似乎交情不錯。」荒木播磨說道。

汪康年和童學詠搞到了一起?

程千帆內心驚訝。

就在此時,車子一個拐彎,進入到一條寬闊的馬路。

前面不足一華里的一幢帶有院落的建築,便是特高課的秘密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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