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演技

「你沒事吧。」老黃給程千帆倒了一杯酒,問道。

程千帆拿起酒杯,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嘆口氣,「死里逃生啊。」

說著,他呸呸呸的將嘴巴里的酒水吐出來,然後扭頭向門的方向,對著陽光,低頭看了看酒杯,「老黃,風大,門關上,你這門上的灰都落酒里了。」

老黃便嘟囔著說,酒里有灰塵,這才夠味道,不過,終究還是起身將門關上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竟然用上這種辦法!」老黃壓低聲音問道,表情凝重。

事情傳得很快,大頭呂帶人返回巡捕房之前,便有目睹了爆炸和槍戰的熱心市民奔走相告︰

小程巡長去維也納舞廳高樂,沒想到他的公文包里竟被人放了‘炸彈’,只可惜老天不長眼,小程巡長竟然逃過一劫,沒挨炸……

老黃聞听此事,便去茅廁撒尿,回來的途中經過程千帆的辦公室窗前,他看到小程巡長的辦公桌上放著的台歷上面畫了三個圈。

他大搖大擺的離開巡捕房。

老黃不擔心有人懷疑他,他要麼是在喝酒,要麼是在去買酒的途中,消失不見了是常事。

隨後,老黃便來到距離巡捕房約莫兩華里的一個房子,這是他以別人的名義暗中租下的房子。

在這里,老黃取了一個和程千帆的公文包一模一樣的公文包,速速離去。

這個公文包,便是巡捕們後來在維也納舞廳附近的河溝里發現的那個公文包。

……

程千帆實際上有三個一模一樣的公文包。

其中自己家里會有兩個公文包,老黃這里會有另外一個。

三個公文包,他會輪番使用。

並且會很細心的‘維護’,以最大限度的保持三個公文包看起來一模一樣。

公文包里的手榴彈,便是程千帆為了意外情況準備的,主要目的是制造混亂,當然,如果有必要的話,這枚手榴彈也會成為‘火苗’同志的光榮彈。

這個預案安排並非完美的,只適應于程千帆在法租界境內,並且距離中央巡捕房距離越近越好,  如此才能夠給老黃去完成補救的時間。

事實上,  最合適來做這個補救工作的人便是經常跟隨在程千帆左右的李浩。

不過,  程千帆考慮再三,還是沒有選擇浩子來做這件事。

浩子不是黨內同志,因為無法確定這種突發意外情況是否是涉及到紅黨,  所以,安全起見,  不能用李浩。

譬如說今天這件事,  若是安排李浩來補救,  那麼,李浩事後得知事件內情竟然涉及到漢奸汪康年帶隊抓捕紅黨之事,  難免會心生疑惑,極可能會懷疑他和紅黨有關系。

……

「汪康年此行的目的是帶隊秘密抓捕電報廳的女職員苗圃。」程千帆喝了一口酒,低聲說道,  「這是我們的同志。」

「跑掉沒?」老黃急忙問。

「跑掉了。」程千帆便簡明扼要的講述了事情經過。

「運氣不錯。」老黃笑了笑,  露出滿口的黃牙,  說道。

程千帆知道老黃說的運氣不錯是什麼,  指的是他的公文包內今天放了手榴彈︰

手榴彈並非一直會放在公文包里,只是程千帆認為有必要采取某種預防措施的情況下,  才會放進公文包。

至于說何時有必要,這完全是程千帆自己來把握。

老黃看到程千帆辦公桌台歷上的三個圈正是代表了手榴彈︰

說明程千帆今天放了手榴彈在公文包里。

這是程千帆專門給老黃留下的暗號信息。

說著,老黃又皺了皺眉頭,  「沒有違反組織紀律吧。」

‘火苗’同志的身份高度保密,從情理上來說,  程千帆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同志被抓捕,選擇果斷出手相救,  這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從組織紀律而言,  ‘火苗’太重要了,為了‘火苗’的安全,程千帆最好什麼都不要做。

即便是要行動,也要格外小心,並且要絕對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很顯然,今天的情況很危險,程千帆的行動很冒險,  不符合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的要求。

……

「這個人,必須救。」程千帆說道。

老黃點點頭,沒有再問。

‘火苗’既然說必須救,自然有他的理由,  應該是其中內情屬于機密,不便說出來。

‘火苗’雖然年輕,卻是久經考驗的老黨員了,有著嚴格的組織紀律性,不會做違背組織紀律的事情。

「你攪了汪康年的抓捕計劃,並且還抓了汪康年,三本那邊你打算如何應對?」老黃問道。

「我已經有所準備,不必擔心。」程千帆沒有過多解釋,時間緊迫,他看著老黃,表情嚴肅說道,「苗圃的暴露,是因為叛徒的出賣。」

老黃臉色一變。

上海黨組織數次遭受極大的損失,都是因為黨內出現了叛徒。

……

「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員童學詠叛變,是他出賣了苗圃。」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老黃,你即刻想辦法離開巡捕房,向‘蒲公英’同志匯報這個情況。」

「好,我一會就想辦法離開。」老黃點點頭,他是眾人眼中的酒鬼,沒有呆在醫療室,有時候會找不到人,這是常有的事情,不會引起什麼懷疑。

「一定要注意安全。」程千帆皺眉,表情凝重說道,「就在昨天,我們有一個同志被特高課殺害,此事也懷疑和汪康年有關,此外,童學詠是因為什麼原因暴露,進而被汪康年抓捕,這些暫時都是迷。」

他喝了一口酒,說道,「這給我的感覺很不好,一切多加小心。」

「我會注意的。」老黃鄭重點頭。

他明白‘火苗’的意思,事情有些詭異,看不透,這種情況下,小心駛得萬年船。

……

在三本次郎的辦公室里。

三本次郎臉色陰沉,他正在聆听荒木播磨的匯報。

「巴格鴨落!」三本次郎將辦公桌上的一摞文件一推,落在地面,他氣的咬牙切齒罵道。

「我再三對宮崎健太郎這個家伙說過,不要再針對汪康年,他明面上答應,暗地里還是放不下對汪康年的成見。」三本次郎怒氣沖沖說道。

「課長,這次恐怕不是宮崎君去找汪康年的麻煩。」荒木播磨思忖說道,「會不會是汪康年私下里對宮崎君動手?或者說宮崎君公文包里的手榴彈便是他安排人放的?」

「可能性不大。」三本次郎沉著臉,思考片刻後搖頭,「汪康年現在的精力都在他抓捕的那個紅黨身上,他的最終目標是紅黨陳州,這個人也許內心深恨程千帆,也想著要報仇,但是,不會因私廢公,影響到工作。」

荒木播磨冷笑一聲,他不太認同課長的看法,按照課長所說,汪康年是大公無私、能力很強之人,這顯然不可能。

一個人如此貪生怕死,談何優秀?

對于貪生怕死的汪康年,荒木播磨的內心是極度鄙視的。

……

「但是,也不能排除是汪康年安排人想要炸死宮崎君的可能,畢竟在汪康年心中,他現在背靠大日本帝國,而程千帆只是法租界的巡長,殺了便殺了。」荒木播磨繼續說道。

三本次郎微微皺眉,他不得不承認,荒木的說法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此外,即便手榴彈不是汪康年所放的,但是,當時那種情況下,宮崎君大難不死,隨後便看到了和他有仇的汪康年在現場,他很難不懷疑此事和汪康年有關。」

看到三本次郎再沉思,荒木播磨繼續說道,「也許汪康年是無辜的,他沒有派人暗殺宮崎君,且因為宮崎君的行為,導致汪康年被抓,但是,這件事至多只能算是誤會。」

「這件事,客觀的說,宮崎君是沒有什麼責任的,他遭遇暗殺,險些遇害,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荒木播磨說道。

三本次郎此前憤怒,是因為他認為宮崎健太郎那個家伙不老實,不听從他的命令,明明他已經警告宮崎不要去動汪康年了,宮崎健太郎卻陰奉陽違。

故而,他實在是氣急。

現在,經過荒木播磨的分析,三本次郎冷靜下來。

荒木的分析還是有道理的。

三本次郎易地而處思考,自己若是宮崎,那種情況下也極可能認為要暗害自己的人便是汪康年,然後便難免會做出過激舉動。

如此,他心中的怒氣消散不少。

……

「課長,宮崎健太郎來了。」小池敲門進來,匯報說道。

「荒木君,你先出去吧。」三本次郎說道,隨即冷哼一聲,「讓宮崎這個魯莽的家伙進來。」

「是。」荒木播磨和小池鞠躬,退出了辦公室。

荒木播磨和門外等候的宮崎健太郎打了個照面,兩人隱蔽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課長說你太魯莽了。」荒木播磨低聲說道。

程千帆聞言,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朝著荒木播磨露出感激之色。

在來特高課之前,他先聯系了荒木播磨,‘如實’向荒木播磨講述了此事,請荒木播磨幫忙在三本次郎面前敲邊鼓,為他說幾句‘公道話’。

荒木播磨被程千帆的誠意所打動,慨然表示願意為朋友仗義執言。

……

三本次郎陰沉著臉,他聆听了宮崎健太郎的匯報,此間過程中,他一言不發。

「給我一個你下令抓捕汪康年的理由。」三本次郎冷冷說道。

「汪康年必須抓。」程千帆說道,他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三本次郎的臉色,「課長,不是屬下公報私仇,汪康年人的開槍襲擊了我和皮特,並且擊傷了皮特,他是必然要被抓起來的。」

「與其等皮特下令抓人,不如我先開口。」程千帆說道。

「你不僅僅抓了人,還拷打了汪康年。」三本次郎沒有被宮崎健太郎的三兩句解釋所迷惑,表情不善的質問道。

面對三本次郎的質問,宮崎健太郎臉色連連變化,既有害怕,還有憤怒,還有委屈。

「你遇到手榴彈暗殺,險些喪命,驚恐不安,此時你看到了汪康年,想到此人和你的仇怨,當時你腦子里想的就是汪康年便是幕後指使。」三本次郎冷聲說道,「所以,你當時根本沒有考慮那麼多,直接就下令抓人,拷打汪康年。」

程千帆的表情有些難堪,額頭開始冒汗。

「你當時根本沒有考慮到汪康年必須要被抓捕這個原因,你就是在報復,你認為汪康年要殺你。」三本次郎盯著程千帆的眼楮看,冷冷說道。

宮崎健太郎在課長閣下睿智的眼眸的逼視下,臉色難看,最終只能立正,鞠躬,垂頭喪氣說道,「課長明鑒萬里,屬下不敢再狡辯。」

看到宮崎健太郎驚恐不安、垂頭喪氣的樣子,三本次郎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

「頭抬起來!」三本次郎猛然厲聲說道。

「哈依!」宮崎健太郎站得筆挺,抬起頭。

「我生氣的不是你對汪康年做了什麼。」三本次郎冷哼一聲,「我生氣的原因是,一顆手榴彈便令你嚇成那個樣子,手腳哆嗦,連站都站不穩了,真是給我丟人。」

「屬下令課長失望了。」程千帆露出慚愧無比的表情,鞠躬,垂頭說道。

三本次郎冷哼一聲,將宮崎健太郎晾在那里,約莫幾分鐘後才開口說道,「你的公文包是如何被掉包的?」

程千帆的回答和在巡捕房的回答卻並不相同。

他露出思考之色,說道,「公文包是我從巡捕房帶出去的,再出門之前,我還檢查過。」

「此後,公文包一直沒有離開我身邊。」他皺眉說道,「基本上可以確定,公文包應該沒有離開我的視線範圍,這也是屬下非常不解的地方。」

「蠢貨!」三本次郎罵道,「自己的公文包都能被人掉包,你在特訓班都學習了什麼!」

「報告課長,屬下槍法進步很大,搏斗水準也提升很多。」程千帆立刻說道,表情還略得意,然後便看到三本次郎陰冷的表情,趕緊閉嘴。

三本次郎揉了揉太陽穴。

宮崎健太郎在特訓班的時候,將幾乎全部精力都用在提升個人武力上了,槍法和廝殺搏斗進步很大,令教官都贊不絕口。

不過,其他的專業能力的學習上,宮崎健太郎的表現便只能說是一般了。

三本次郎明白為何是這種情況,宮崎這個家伙一直受到特高課其他特工的歧視,這家伙心中憋著一口氣,發誓要提高自己,令其他人對他刮目相看。

而很顯然,在宮崎這個家伙的腦子里,槍法精準和搏斗能力強,便是一個強大特工的標志。

或者也可以說,這兩項是宮崎此前的短板,故而他非常重視提高。

……

就在此時,程千帆露出了一絲思考和游移不定的神色。

「想到什麼了?」三本次郎問道。

「對方準備很充分。」程千帆想了想,表情愈發凝重,「被掉包的公文包,款式和樣子和我的公文包幾乎是一模一樣,就連外表的一些痕跡也相仿。」

「此外,公文包拎在手里的重量也差不多。」

說著,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恐,咬牙切齒說道,「這個人是要置我于死地,可謂是謀劃已久,早就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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