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不知何時散去,細雨早就停歇了。星月輝光下的茫茫沼澤中,一堆巨大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
聶傷和幾個淤蟹族戰士疲憊的站在火堆旁,望著火焰中已被燒成黑炭的龍蛄妖,久久無語。
統治了霧沼三百年的龍姑子,終于命喪人類手中,在它的領地隕落了!
死去神靈的軀體,原來也和凡人野獸一樣,被火焰燒灼時,會發出焦臭氣味,變成炭灰泥土。
「哈哈,你們終于解月兌了!」
聶傷對禿蝦輕松笑著,手中比劃了一番。
禿蝦的表情悵然若失,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呆了一呆,才比劃道︰「我們走吧。看著龍姑子的尸體,我心中難安,一刻都不想留在這里了。」
聶傷點點頭,回頭一看,黑鋒氣泡也早就破滅了,泥鬼死了一地,遠處的營火清晰可見。
「我們回營!」
他一揮手,帶著一群傷殘之人,相互扶持著,慢慢往營火走去。
「哇啊啊,救命啊!」
這時忽听呱神嘶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大罵道︰「卑鄙的凡人,哇,你們無恥……你們……」
它憤怒的叫罵兩聲,突然又改變了語氣,哀求道︰「哇!我求求你們,哇哇,我受了重傷。救救我,不然我會和龍姑子一起死在霧沼里的。哇嗚嗚。」
半天沒了它的聲音,聶傷還以為此妖已經被龍姑子的粘液殺死了呢。被那麼一大團強腐蝕性液體粘到身上,大象都能腐蝕的尸骨無存,沒想到它還活著。
「這妖怪的命夠硬的,估計活下來也廢了。」
聶傷停下腳步,聞聲看去,只見百余步之外的一處泥坑里,有個東西在上下翻滾。
「呱神,不要慌,我這就去救你。」
他急忙和禿蝦跑了過去,看到泥水里有一個形貌古怪的東西拼命掙扎,怎麼都無法從泥坑里爬出來。
「這……這是什麼怪鳥?」
聶傷看清那東西的樣子,一下愣住了。
呱神居然長的和一只月兌了毛的火雞一樣!
它全身沾滿了黑泥,看不清具體是什麼,但絕對是一種鳥類。
「哇啊啊,你……咕嘟嘟,你還在看什麼,我不會……咕嘟嘟,不會游泳。哇,快救我!」
現出原形的呱神撲騰著沒毛的翅膀,大口喝著臭泥水,尖叫著求救。
「三尺多深的水就把你淹成這樣,虧你還好意思自稱神靈。」
聶傷吐槽一句,伸手抓住它的一支翅膀,輕輕一提就把此妖拎出了泥水坑。
「嘔!哦……哦!嘔!」
呱神吐出了幾口泥水,大腦袋低垂著,脖子一伸一伸的,痛苦的叫道︰「哇,我喘不上氣來,哇、我、我……哇,我要死了!」
「怎麼回事?」
聶傷忙把它拎到眼前查看,才發現它身上不但沾有黑泥,還包裹著一層發亮的黑色油脂。
「不會是此物堵住了呼吸道吧?「
他急忙抓住呱神的兩條鳥腿,把它倒提著,使勁抖動。
「哦……嘔!哇……嘔!呃,哇哇……嘔!」
在聶傷的搶救下,呱神伸長脖子不停的嘔吐,吐出了一大灘黑泥和油泥。
直到把喝進肚子里的泥水吐的差不多了,它才停下嘔吐,奄奄一息的說道︰「哇,不要……倒著抓我。嘔!我的頭好暈,快把我……哇,快把我正過來!」
「哦,好吧。」
聶傷雙手攥住它的兩支翅膀根,把它提正了,問道︰「怎麼樣?能喘上氣了嗎?」
呱神渾身癱軟,無力的說道︰「好了,哇,死不了了。」
聶傷也放下心來,仔細再看此妖的模樣。
呱神的腦袋很大,不像是鳥頭,倒像是個人頭,也糊滿了油泥,看不清面目。
聶傷一心想要弄清它到底是什麼,便把呱神又放進了一個清水坑,使勁洗涮此妖,邊涮邊說道︰「呱神啊,你身上的泥也得洗干淨,不然還會堵住氣的。」
「哇啊啊啊,哇,不要!我不要你洗!哇啊啊!放開我!」
呱神慘叫起來,奮力掙扎著,卻月兌不開聶傷的掌握。
聶傷強行把此妖洗干淨,定楮一看時,不禁大吃一驚,兩只眼珠子都差點滾了出來!
只見那呱神,果然是一只月兌``毛火雞的模樣,體型比火雞略大,一身蒼白的雞皮。雙腿如鴨子一般短小,卻長著一對碩大鋒利的鷹爪。
脖子粗短,短脖子的頂端,長著一個如假包換的人類的頭顱!
那腦袋生著一頭灰白的骯髒短發,頭發如豬鬃般粗硬,像一把圓形刷子一樣頂在頭上。
臉孔又瘦又干,滿面皺紋,暴眼鷹鼻,尖嘴猴腮,一副邪惡猥瑣的老巫婆的模樣。
這個樣子已經足夠驚人了,更讓人無語的是,她的鳥類身子的胸前,還掛著兩個軟塌塌的皮囊!
「這尼``瑪……這是什麼怪物?真是……」
聶傷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被膈應的差點扔了手中的丑惡生物。
他忍著心中的不適繼續觀察,才想起這個怪物很像自己在某個游戲中見到的一種生物——鷹身女妖。
如果給此妖加上一身羽毛的話,的確和鷹身女妖很像。但是,鷹身女妖雖丑,卻也身體勻稱,造型凶狠。
呱神的臃腫體態,簡直就是‘老母雞女妖’,哪里有一絲鷹的氣質。
「你這幅尊容……產蛋量一定很高吧?」
聶傷心中暗笑,把呱神從水里提了起來,笑道︰「洗個澡而已,叫什麼叫?放心,我不會把你放鍋里煮的,呵呵,雖然你很像白條雞。」
呱神的短爪亂蹬,無比羞惱的尖叫︰「哇哇哇,不要看我!哇,凡人,你們不能看我的身`子!」
「……還知道害羞!」
聶傷無語的翻了個白眼,訕訕道︰「你以為你是絕世美女嗎?切,誰要看你呀?看你一眼,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都快和你的皮一個樣了。」
「哇啊啊,不要看我!誰都不準看我!哇嗚嗚!」
呱神就像被人搶``暴了一樣,聲嘶力竭的尖叫。
聶傷見她都快崩潰了,意識到此妖好像真的很怕被人看,心道︰「莫非她也知道自己長得太丑,對自己的樣貌極度自卑,所以才不想被人看到?」
「好了好了,不看了。我就是幫你清理一下泥污而已,沒人看你。」
他擔心呱神會氣死,不敢再戲弄它,左右看看,忙對禿蝦比劃道︰「去取一副背殼來。」
泥地里有幾十個戰死的淤蟹族戰士,還來不及收拾尸體,禿蝦便叫人過去月兌了一副背殼拿了過來。
「好了,別叫了,你先躲進去吧。」
聶傷將手中哇哇亂叫的白條雞塞進了背殼之中,嚎叫之聲一下停了。
「喂,怎麼樣?」
他從龜殼上部看著殼子里面,大聲問道。
「哇,走開,不要,哇,看我!」
呱神在背殼里大罵一聲,又叫道︰「這里好。哇,我就住這里了。」
聶傷見她縮在背殼里,兩只雞翅緊緊抱在胸前,差點笑噴了出來,轉過頭問道︰「我要走了,你跟我們走呢,還是留在這里?」
呱神沉默了一會,叫道︰「我的傷很重,哇,龍姑子死了,沼澤里很危險。哇,你要帶我走。」
「好吧。」
聶傷抓住背殼上的草繩,甩到背後背著,對禿蝦比劃道︰「我們走。」
一行人再次邁開腳步,往營地蹣跚走去。
「呱神這貨怎麼沒毛呢?它天生就是這樣,還是剛才被粘液腐蝕掉了羽毛?」
聶傷邊走邊想著,想要詢問,又怕傷到她敏感的自尊心,便沒有去問。
這時又听呱神在背後舒坦的呻喚道︰「哦啊!總算,哇,安全了。疼死我了,哇,嗆死我……誒?」
她好像想起了什麼重要事情,聲音一下尖利起來,語氣緊張的叫道︰「哇,凡人巫師,你你你你你你……哇,我問你,蜃龍精血呢?」
聶傷頭也沒回,懶洋洋的說道︰「燒了,和龍姑子一起燒成灰了。」
「哇!燒了!」
呱神大叫一聲,一下從龜殼里伸出頭來,望著龍蛄妖燃起的熊熊烈火,震驚的瞪大了眼楮,張大了嘴。
「哇嗷嗷嗷!我的蜃龍精血啊!!!」
半晌之後,她發出了一聲響徹天地的嚎叫,滾滾聲浪把火焰都震的晃了兩晃。
……
天氣晴朗,白日當空。
遷徙隊伍天亮出發,只走了半天時間就走出了沼澤,來到了一座大山之下。
隊伍停在山腳的樹林里暫歇。淤蟹族人第一次走出沼澤,看著眼前的高山和密林,好奇、興奮又激動,一時都忘了死傷族人的悲痛。
和龍姑子搏斗的淤蟹族人,都是淤蟹族中最強壯、最勇敢的戰士。在戰斗中,他們折損了三四十個人,只有不到十個還能行動,其他不是死了就是重傷。
現在淤蟹族的武力可以說損失殆盡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和傷員。
一直躲在人群中裝小兵的尤渾,搖身一變,又變回了世子受左侍的身份。
他被幾個侍從伺候著吃喝完畢,悄悄對聶傷說道︰「這些淤蟹族人,會拖累我們的。」
聶傷正嚼著干肉,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尤渾見他沒有表態,繼續勸道︰「我軍已經幫助淤蟹族人走出沼澤了,對他們的承諾已完成。聶侯,讓他們自尋去路吧,我們還有要事要做。」
聶傷笑了笑,說道︰「淤蟹族人還是有些用處的,至少他們帶來的家畜,能為我們提供便捷的肉食。換做我軍士卒去驅趕牲畜,趕的了嗎?呵呵,一定會四散跑光的。」
尤渾不解道︰「我軍攜帶的食糧,足夠走到萊國了,何必在意淤蟹族人的牲畜呢?莫非……」
他看了看周圍淤蟹族人,壓低聲音問道︰「莫非聶侯想要將他們當做輜兵,待耗盡了牲畜,就將之逐走?」
聶傷皺起了眉頭,瞪眼斥道︰「你當我是殘暴無恥之人嗎?哼!」
他冷哼一聲,昂然說道︰「我聶傷一直堅信,仁、義、信,才是收服人心之關鍵。」
「淤蟹族人曾與我並肩作戰,不惜性命舍身助我,全心全意依賴與我。如此剛烈坦蕩之族,我當報之,不能負之。否則,麾下士卒何以視我?」
「可是……」
尤渾欲言又止,眼神奇怪的瞅了瞅他,撫須說道︰「聶侯還是多想想為好,帶著這麼多老弱傷殘,我們如何行軍打仗?」
「嗯,我只是提議,聶侯乃一軍之主,當以你決斷為主。」
他拱了拱手走了。
聶傷看著一片歡聲笑語的淤蟹族人群,面上也露出了躊躇之色。
他嘴上說的慷慨激昂,其實理智上也認同尤渾的說法,但就是心軟,狠不下心來拋棄淤蟹族人。
他們如今的慘狀,離開斗耆軍的保護,分分鐘被周邊夷人部落滅了。以夷人對‘沼澤惡鬼’的痛恨和忌憚,可以想見,淤蟹族人的下場會如何。
可是,斗耆軍現在還在萊夷的月復地行軍,帶著這群累贅十分危險,隨時都有可能被萊夷發現而全軍覆沒。
思來想去,猶豫了好久,聶傷還是決定帶著淤蟹族人一起走。若真是遇到了萊夷,再拋棄他們不遲。
「至少還能把他們當做斷尾,給主力爭取逃生的時間。」
聶傷用一個厚黑的理由說服了自己。
一旦下定決心,他就不再糾結此事,招手叫來萊夷翻譯和皮蝦,問起詛咒之事。
皮蝦已經從聶傷口中知道了龍姑子把他們一族當做食物飼養的內幕,也對詛咒的本質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他知道聶傷一直關心自己族人會不會詛咒發作,忙解釋道︰「侯主,每個人我都檢查過了,暫時還沒有發現詛咒發作的跡象。」
「我認為,龍姑子的詛咒,只是想改變我們的血脈,讓我們變得更好吃而已,並不想殺死我們。所以,應該會沒事的。」
聶傷不敢確信,他也發現了淤蟹族人不正常之處,他們的膚色發青發黑,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以前他就主意到了,還以為是被曬黑的,沒有在意。這次仔細再觀察時,才看出來,淤蟹族人皮膚的青黑,是從肌肉里泛出來的,而不是表面的顏色,絕對是磷中毒的表現。
對這種詛咒,聶傷也無計可施,只能安慰皮蝦,對他說道︰「沒有發作就好。你去把族人整頓好,接下來幾天,我們要在林間急行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