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子受之勇

「聶侯,征夷之路由此而北,不用再經過豐城。貴軍就在淄城附近駐下來,等待世子受大軍來此匯合吧。」

逢稟掩飾不住內心的優越感,眯著眼楮對聶傷笑道︰「你我先入淄城一觀。」

「……真當我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聶傷很想笑,點頭應道︰「如此甚好。」

船隊靠岸,士兵紛紛下船,將暈船的帶到一旁休息,其他人很快就在岸邊列好了隊伍。

逢稟見斗耆軍整隊速度如此之快,很是吃驚,問道︰「聶侯,貴軍列陣,何其速也?」

聶傷指著隊伍,解說道︰「左司馬可看到軍官背上的小旗?各色各文,代表不同隊伍,軍士只要望著旗幟走,就可以迅速找到自家所在。所以才能快速列隊。」

「原來如此!」

逢稟恍然大悟,嘆道︰「我先前還奇貴軍背旗,形狀古怪,現在才知,竟有兵法在其中。」

「今日從聶侯這里,學到一招實用兵法。不知稟可否將此兵法,用在自家屬兵身上?」

「哈哈哈。」

聶傷擺手一笑道︰「些許小計而已,看了就會,只要左司馬認為有用,盡管用好了。」

他表面豪爽,內心卻在譏笑對方︰「軍制不改,你學去了也沒有多大用處,平白浪費布料而已。」

左官羊甲整理好了隊伍,大步走到聶傷跟前,請示道︰「侯主,不知我軍駐地在何處?「

聶傷看向逢稟,逢稟面露愧色道︰「我想讓貴軍進城,可是那逢確卻堅決不許征夷大軍佔用我國城池村邑。所以……」

他指向城外十里出的一片平原道︰「委屈貴軍到哪里駐扎吧。」

聶傷聞言再看淄城時,就見來來往往的行人都不見了,城門也關上了,城頭上出現了越來越多手持武器的士兵。

「逢確做的很對。」

他暗自贊許了一句,笑了笑道︰「無妨,此事在預料之中,我軍已經做好了露宿野外的準備,就在那里扎營吧。」

逢稟適時進上讒言道︰「逢確實在可恨,竟如此侮辱征夷大軍。若是我,一定會為大軍提供一切便利。」

「還是左司馬好,我和世子受一定會支持左司馬的。」

聶傷鼓勵了他一句,便命羊甲帶著隊伍去前方扎營,他則和逢稟往淄城走去。

到了跟前一看,城外的一圈房屋跟豬圈一樣,遍地污物,臭水橫流,燻的聶傷差點忍不住要捂鼻子。

豬圈里搭建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大小窩棚,里面的人都面黃肌瘦,藏著窩棚里偷偷朝來人看著。

據逢稟解釋,這里住的都是窮苦平民,因為城內貴人們越來越多,城內空間有限,所以把平民都趕了出來。

聶傷很是不解,每個方國都急缺人口,各個家族怎麼沒有把這些人口吞掉呢?

逢稟笑道︰「這些人就是城內各家的僕役和他們的家屬,只不過城內沒地方住,才把他們都打發到城外住。」

聶傷看著這些窮人,心道︰「難道這就是新誕生的市民階層?也太慘了吧?」

斗耆國城內住的都是貴人和奴僕,幾乎沒有平民,因為平民在城里無法謀生。它只有政治功能,沒有經濟功能,所以還稱不上城市。

而淄城卻有這麼多靠給貴人提供服務來養家的窮苦平民,說明城內的貴人數量很多,經濟也發展到了一定水平。

雖然看不上淄城的髒亂差,但聶傷還是佩服人家的發展高度,饒有興趣的觀察著每一個細節。

沿著大路穿過雜亂的窩棚,很快到了城下。卻見土夯的城牆又厚又高,完全是後世城牆的標準模樣,相比之下,斗耆國國城就是鄉下財主的土圍子。

城頭軍官問話,逢稟說了幾句,城門便緩緩打開,放他們一行人進城。

城內一下就整齊多了,除了一塊集合人群的空地和幾樣軍事設施,其他都是一座座大院落。街道也縱橫有序,兩條十字交叉的主街,在加上幾條小街,面積比斗耆國國城大了兩三倍不止。

不過,城市管理存在嚴重問題,衛生也不比城外好多少,還有許多亂建房屋、亂堆雜物堵塞街道的現象。

總之,這就是個人類早期文明的城市,不要指望它能有多好,能維持這麼多人口的運轉,已經很不容易了。

「別的倒罷了,這樣惡劣的衛生狀況,就怕爆發瘟疫。」

聶傷看了一會就感覺興味索然。

逢稟要向這個土包子顯擺自家城市的繁華,特意帶他在城里轉了好一會。卻見聶傷臉上只有好奇,沒有露出一絲驚訝,到最後甚至無聊到打哈欠,這讓他虛榮的心感到很是受傷。

隊伍在骯髒的街道上繞了幾圈,最後來到一所大院外,門口早就站了一群前來迎接的逢國貴族。雖然逢確明令不準征夷大軍入城,但接待聶傷算是私人交往,國主也管不到他們。

眾貴族一部分是沖著王室的面子來的,一部分則是逢確約來的同伙。前者和聶傷客客氣氣的飲了幾杯酒之後就走了,後者則一直喝到深夜,然後又共赴密室,密謀政變。

……

聶傷在淄城足足等了三日,世子受大軍還沒到達。王室大軍人馬多,輜重多,走得慢可以理解。

其間他又遣使和世子受交流了幾次,敲定了推翻逢確的計劃。世子受也如逢稟所言,不想卷入這種事情,命聶傷全權負責此事。

由此,斗耆軍便從前鋒變成了護送糧草的後軍,暫駐逢國境內,征伐萊夷的戰事則全部由王室大軍來完成。

這也正合聶傷之意。

他此番只想找個弱一點的對手鍛煉步兵戰法,並不想頂在前面損失人手。

等干掉了逢確,世子受那邊也打的差不多了,到了那時,他再主動請戰,到前線打上幾仗,此行就是完美了。

「世子受能猜到我之所想,盡可能利用我軍之力,真明君也!就是不知這是他自己所想,還是麾下謀士之提議?」

聶傷躺在榻上,摟著女秧說道。

女秧在他到達淄城的當頭晚上就趕來了,夫妻二人久別勝新婚,夜夜酣戰,樂此不彼。

當然,女秧連夜趕來,不只是為了與自己男人玩摔跤,主要還是和聶傷商議針對逢確的陰謀。

她之前就已經和逢稟制定了一個大略的計劃。在這個計劃中,聶傷和斗耆軍提供武力支持,逢稟發動內應和自己的勢力適時而動,女秧則是串聯之人。

這幾天,他們夫妻和逢確一伙把細節都商定好了,萬事俱備,只待世子受大軍離開逢國,就可以動手了。

「我總感覺這世子受不像世人傳言的那麼粗豪。從他這段時間的言行來看,他應該是個深沉善忍、又細心敏銳之人,可能是他自己猜到夫君所想吧。」

女秧頭枕在聶傷胸口,非常認真的說道︰「世子受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沉穩心性,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說不定真能奪得帝位呢。」

聶傷咧嘴笑道︰「他們兩兄弟爭斗的越激烈越好,說不定最後登上帝位的,是我聶傷呢。」

「你說什麼?」

女秧一下抬起頭來,杏眼圓睜,無比震驚的看著他。

她也知道聶傷野心勃勃,卻怎麼也沒想到,聶傷的野心居然這麼大。

怔了一會,女秧忽然眼神一轉,目光如水般盯著自己男人,柔聲說道︰「我突然想起那個雨夜,當我听到你說要我嫁給你,還要當斗耆國國主時的心情了。」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荒謬,荒誕,難以置信,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然後,就是憤怒,羞恥,再之後……」

她回憶著,一只手在聶傷胸口輕輕撫模,嬌笑道︰「現在再想起你那時的樣子,我就明白當初為什麼會答應你了。」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嗎?」

聶傷笑道︰「是我身體強壯?還是相貌英俊?」

女秧沒有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道︰「是你的野心!」

「我相信,這個世間不會再有另外一個人,能像你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無懼鬼神,不屑王族。你的野心,天地之間都快要容不下了。」

說到這,她緊緊抱住聶傷,把頭在聶傷胸口使勁拱著,撒嬌道︰「你一露出野心,我就心頭發癢。」

「我的野心很大嗎?後世之人都會這樣吧?」

聶傷摟住她,疲憊的說道︰「暫且休戰,待我緩口氣再來戰你。」

……

第四日中午,世子受的大軍總算趕到了。

他身為王室世子,要守的規矩也多,不可能像聶傷那麼隨便,既然答應人家逢國不進城,就不會自降身份違反約定。

他只在岸邊和一眾逢國貴人打了個招呼,就帶領大軍直往扎營地而去。

聶傷被這位世子邀上了車,二人都是年輕人,性格喜好都相近,寒暄幾句,很快就聊開了。

世子受對聶傷沒有一絲輕視,態度異常熱情,就連問起賤奴經歷時,都十分自然,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鄙夷之意。

二人共坐,一路相談甚歡。

世子受才二十二歲,只比聶傷大兩歲而已。

他身材魁梧雄偉,比聶傷高出半個頭。脖頸異常粗壯,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肌肉筋凸,兩只大手粗糙有力,一看就是常年操練器械之人。

一頭濃密的黑發,沒有像一般商人貴族那樣裁成齊耳狀,而是自然的披在身後,只在頭上戴了一道金箍。

國字大臉稜角分明,直鼻大口,眉如闊劍,不說話的時候嘴唇一直緊抿著,眼中閃著壓抑又躁動的光芒。

聶傷坐在此人身邊,感覺他身上一直在散發著熾烈的光和熱,烤的自己渾身不舒服。

「或許這就是上位者身上的威勢吧。呵呵,我竟然被震懾了。」

聶傷自嘲著,放松身心,瞅到世子受不時模向自己臉上的傷疤,便問道︰「敢問世子,面上之傷,由何而來?」

世子受又模了一下那道醒目又難看的傷疤,得意的大笑道︰「這道傷啊,哈哈哈哈,是我十五歲時,孤身追殺羌人頭領,被那頭領和四個勇士包圍,面中一矛所致。」

「哦,如此凶險?」

聶傷故作驚異的問道︰「那此戰最後結果如何?」

世子受拍了拍自己胸口,大笑道︰「當然是我勝了,不然哪還能坐在你面前說話。」

他舉起手中酒壺,大喝一口,搖頭說道︰「不過那一戰也確實凶險,可以說是我經歷過的最危險的戰斗了。」

「五個羌人全是好手,我又年幼力弱,若要硬戰,早就被他們砍死了。多虧我機靈,來回跑動,突然返身殺回,靠著這樣的招數,總算殺死了他們五個。」

「從那一戰後,我才醒悟過來︰戰爭不是廝斗,個人武力再強,也有力盡之時。從此便安心指揮軍隊,很少再做莽撞之舉了。」

聶傷迎合道︰「此言實乃真理也。想當初我為斗奴時,也只想著用匹夫之勇搏個自由身,後來才知全是虛妄,一人之力怎能抗衡整個國家?」

世子受點點頭,頓了一下,又笑道︰「我雖然知道尊貴之人不可輕易試險,但卻異常喜歡搏斗。私下里經常會和國中勇士角力比斗,甚至還與猛獸搏斗。虎、豹、羆、狼、彘,我都斗過,還有徒手殺死的。哈哈哈哈!」

「和你搏斗的野獸肯定被迫放水了。」

聶傷吐槽一句,故意捧道︰「我雖然與人比斗甚多,但卻無膽與野獸搏斗。」

他搖頭苦笑道︰「唯一一次還是被人陷害,獨斗兩條惡犬,差點喪命。若是換做虎豹猛獸,呵呵,世子真乃武神也!」

世子受雖然態度和善,但本性卻極其高傲,听了聶傷的話,很是受用。

他又拉開衣襟,露出心口上的一道傷痕,說道︰「敵軍、野獸傷我太多,不值一提。唯獨這道傷口,要對聶侯說上一說。」

聶傷作好奇狀,側身道︰「願聞其詳。」

世子受又猛灌了一口酒,抹了把嘴,頭發一甩,昂揚道︰「這是我三年前,斬宮中作祟狐妖時,所受之傷。」

「狐、狐、狐妖?」

聶傷一愣,目瞪口呆的盯著世子受。

他好像知道眼前這位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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