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主,近日忽起流言,說逢國人偷襲了我國,已下國城。夷人也大舉下山,在我境內燒殺搶掠。營中聞言大嘩,軍心動搖,士氣低迷,軍官和士卒都要侯主立刻撤兵。」
箕軍大營內,箕候听完左官的匯報,背著手在大帳里快速踱步,焦頭爛額罵道︰「這麼大的事,我都沒接到國內傳信,他們倒是先知道了。」
「那逢侯蠢懦如家豬,他敢出兵襲我?就算出兵,能這麼快就攻下我國城?夷人部落繁多,互為仇敵,互相牽制,怎麼可能一起下山?」
「哼,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斗耆國人的詭計,故意使人放流言,以亂我軍心。」
他理清了思緒,心中有了底,昂首站著,冷笑道︰「這個詭計雖然陰狠,但並不難破,只要我們能穩住幾日,待國中信使到來,謠言自然會消融瓦解。」
「明知沒有多大用處,斗耆國人為什麼會突然使出流言之計?依我看,一定是他們內部出現了非常急迫的危機,已經撐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施出此計,妄圖詐我撤兵。」
箕候撫著白須微笑道︰「會是什麼危機呢?哈哈,不是馭鬼巫師得手了,就是神靈出手了!」
他精神大振,立刻下令道︰「將我的話告知全軍,此皆是斗耆國散播之流言,再有敢言者,斬!」
左官領命去了,箕候精神抖擻的出了大帳,著甲帶劍在大營里巡視。他和軍官交流,解答士卒疑惑,澄清流言,並宣稱己方有神靈相助,數日之內,敵軍必潰。
在他的安撫下,軍心終于安定了許多。
待巡營完畢,他不顧疲憊,又乘車馳出營地,趕往不遠處的大巫住處。
大巫正愣愣的站在祭壇上,抬頭望著天空發呆,听一旁的侍者說,他已經這個樣子站在半天了。
箕候感覺不妙,心中一緊,忙大聲問道︰「上師,請神之事……如何了?」
大巫回過神來,一臉羞愧的看著箕候,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嘴唇道︰「他們……神靈們……他們,不來了。」
「啊!」
箕候驚的倒退兩步,大叫一聲,厲聲喝問道︰「這是為何?」
「這個嘛……」
大巫躲避著他逼視的目光,為難的說道︰「他們沒有一個表示要來。已經五天過去了,要是想來的話,早就來了。」
箕候又驚又怒,大步走上祭壇,喝道︰「那你的師父,和她那位好友呢?你不是說他們一定會來嗎?」
大巫頭也不敢抬,低聲道︰「吾師說……說……她認為那個斗耆國人不是邪神信徒,凡人之國的爭斗,她不會插手。」
「什麼?」
箕候暴怒了,一把揪住大巫胸口衣服,將他提到自己面前,狠狠的問道︰「你、你不是說,絕對敢肯定那賤奴是邪神信徒嗎?怎麼又不是了?」
箕候一向霸道,又殺伐果斷,在國中威勢極重,沒任何勢力和個人能和他相抗。
大巫這樣的身份,在其他方國乃是能制衡國主的存在,但在箕國,箕候殺他就像殺只雞一樣容易。
大巫嚇的腿都軟了,一下跪倒在地,擺手求饒。
「我我……小人、是小人的錯,全是小人的錯,求侯主看在小人的以往之功,饒過小人一次。」
「廢物!」
箕候一把扔了他,又不解恨的踹了兩腳,罵道︰「你這廢物,誤我大事!」
「呼!」
他感到頭又開始疼了,急忙閉上眼楮,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要急,不要急!還有馭鬼巫師呢。」
想到這里,箕候的心情好了一些,又踢了大巫一腳,喝道︰「你速去找馭鬼巫師,將他的情況通報與我!」
「是是是,小人領命。」
大巫如釋重負,擦了把汗,急忙跑下祭壇,騎上馬,帶著幾個侍從就鑽進了樹林之中。
「唉,要不是我怕接近施法之處會身染晦氣,影響大局,一定親自過去詢問。」
箕候嘆了口氣,心中像堵了塊石頭一樣不舒服,在祭壇上站了好久,才上車回到營地。
流言引起的躁動已經平息下來了,雖然軍營里的氣氛還緊繃著,但至少在短時間內不用再擔心了。
箕候焦急的等待著國內使者和大巫的回信。
使者一時半會到不了,國內也必然不會有事,他倒不是很急,急的是大巫這個廢柴。
馭鬼巫師隱藏的地方據說距離大營不過幾里地而已,那廝怎麼這麼長時間還沒有返回。
「嗯,一定是馭鬼巫師的法術還未完成,還沒有徹底咒死聶傷那賤奴,大巫怕我震怒,所以不敢把不確定的消息帶回來。這樣也好,不然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怕自己心髒受不了。」
「今天是第五天,不,五天半,還有一天半的時間,就是馭鬼巫師許下的期限。這一次,我相信天帝一定會保佑我施法成功的。呵呵,我是天帝子孫,怎麼可能輸給一個賤奴!」
一夜無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還是沒有等到大巫回來,箕候漸漸壓抑不住心中燥火了,恨道︰「等這廝回來,我就當場砍下他的人頭祭天帝!」
他實在等不住了,便又派了使者過去找馭鬼巫師。
直到中午時,使者滿身大汗的返回了,驚慌失措的告訴主君,馭鬼巫師被斗耆國人突襲了!
「轟!」
一個暴雷在頭頂炸開,箕候只覺腦袋嗡嗡作響,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絕不能倒下,強行打起精神,不動聲色的問那使者︰「大巫呢?」
使者說道︰「小臣到了馭鬼巫師祭壇處,發現那里已經被摧毀了,然後小臣還遇到了兩個人,一個是守衛祭壇的士兵,一個是跟隨大巫的侍從。」
「據那士兵說,他們被斗耆國的精銳部隊偷襲了,全軍覆沒,馭鬼巫師和他的兩個弟子,還有召出來的尸魁,都被斗耆國人殺死了。只有他一個人躲藏了起來,才避免一死。」
「還有那大巫侍從,他隨著大巫來到馭鬼祭壇,大巫見祭壇被毀,不敢回報候主,便遁逃了,只命那侍從來給候主報信。侍從也不敢來見候主,想在祭壇處等大巫走遠了再逃,正好小臣趕到,才見到了他。」
「大巫逃了?呵呵。」
箕候氣極而笑,拳頭緊捏著,心中越想越氣,直將戰事不順的責任全都推到了大巫身上,恨不得生吃了此人!
「敗了!徹底敗了!」
他揮手將帳中人都打發走,喃喃道︰「沒想到,我商湯、武丁之後,何等高貴,居然敗給了一個賤奴!」
他失魂落魄,一個人孤獨的坐著,沮喪良久,才感覺好了點。
「不,我沒有敗,最多只能算兩敗俱傷。斗耆國的損失雖然比我小,但他一個小國,難以承受這麼大的損失,可謂傷筋動骨,我箕國卻只是皮肉傷而已。」
「這樣算來,我的確沒有敗,只是失利。對,僅僅是失利。沒有達成戰爭目的,謂之失利,我沒有敗!」
自我安慰了好長時間,箕候才回過勁來,「此戰再無勝機,該撤軍了。」
他再次鼓起精神,招來了高級軍官,宣布了撤軍之事,並做了細致安排。
眾軍官都驚喜異常,他們早就不想在這里打爛仗,回去之後立刻著手準備,箕軍士兵也欣喜若狂。整個箕軍大營都彌了漫著歡樂的氣息。
箕候調整好了心態,忙碌著主持撤軍之事,行動一切順利。
誰想到了黃昏時,國內來的使者突然來了,一行人在所有軍士的注視下無比驚慌的闖進營內,帶來了一個驚人的噩耗——國城陷落了!
逢國真的發起了進攻,而且是從山中小路突襲的,國城防備不足,陷入了困境,急向全國求救。
山中夷人也真的聯合起來下山了,他們在國中四處擄掠,各家各城也自身難保,根本無力支援國城,導致國城兩日即陷。
不單箕國被襲,連隔壁的盟友向國也被夷人襲擊了,也是岌岌可危。
「轟!」
箕候頭頂再遭雷擊,眼前天旋地轉,身子搖搖欲墜。
「我、我……我不能倒下!我一倒下,箕國就完了!」
危急時刻,他爆發出了強大的精神力量,感覺頭腦從未如此清醒過,迅速在腦中制定了應對策略。
他嘴唇緊閉,面色潮紅,目光如鷹隼般掃視了一眾慌亂的軍官,無比鎮定的說道︰「國城雖破,但是還有它城和各家堡壘在支撐,更重要的是,還有我四千大軍在。箕國只是受創,並未滅國,你們慌什麼慌?」
「啪!」
箕候猛地一拍案幾,大聲喝道︰「越是這個時候,就越不能亂。我軍能不能安全回國,能不能趕走外敵,奪回國城,全靠你們這些軍官穩定軍心!你們告訴我,能不能穩住屬下士卒?」
眾軍官被他氣勢感染,也都冷靜了下來,奮聲叫道︰「能!」
「不要急,依舊按照原計劃,明天早上再撤軍。」
箕候心中寬了寬,有條不紊的下達軍令,原本只安排了五百人斷後,改為一千人,並且由他自己親自指揮。
眾軍受其所感,紛紛請命相代,都被箕候拒絕了。他非常清楚,這個時候,士兵都歸心似箭,除了他,沒人可以統領斷後之軍。
安排好軍務之後,已經是夜里了。
箕候覺的心頭燥熱,難以安坐,便走出大帳,站在門口默默了望白石山。
半晌,他才對身邊近侍道︰「吾壽將盡矣!可惜,吾兒胥余也身患重病,不然可以在我死後,將大軍托付給他。」
近侍也看出了他的狀態不對,都低聲哭泣起來。
靜了片刻,箕候又對一個近侍道︰「你速往西線,帶著大世子即刻撤回國內,主持復國之事,越快越好。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那近侍領命,連夜往西去了。
箕候抬頭望著天上的繁星,自語道︰「天帝到底還是沒有佑護我,神農卻護佑了那賤奴。難道神界也發生了變故,天帝神力衰落,神農重新上位了?」
「唉!」
他搖頭嘆了口氣,忽又憤然笑道︰「想我縱橫一生,全靠自己之力,無一敗績。結果到老來,心力不足,唯一想依靠神靈一次,居然敗的這麼慘。呵呵,什麼天帝,什麼神靈,我就不該信你們!」
……
次日一大早,箕軍就開出營地,慌忙往東撤走。
他們全軍人心惶惶,士卒們都急著要回家,爭相往前趕,越走隊形越亂。好在貴族軍官的素質很高,每個人都異常警惕,在隊伍里來回巡查,武力鎮壓,總算維持住了隊形。
斷後的一千人眼巴巴的看著大隊人馬離去,心中都如火燒一般難受。但當他們看到陣後戎車上須發皆白的箕候時,都心生慚愧,心中又涌起一股力量,讓自己能控制轉身逃走的欲`望。
這些人一半是箕候的近衛,一半是箕候家族屬兵,戰力強,忠誠度也不用說,是箕候秉國的重要依仗,一般戰斗都舍不得用他們。但是現在,能靠得住的只有他們了。
在陣後看到前面的士卒都扭頭朝後方觀望,箕候感受到軍心在浮動,便催動戎車走到陣中靠前的位置,以示自己的決心。
士卒們見國主的大旗移動到了危險的前方,都羞愧不已。
主辱臣死!
主君不顧性命親赴險地,是因為他不敢信任我們!這是何等的羞恥!
此時之人樸直,性情極烈,斷後的箕軍士兵不是怕死,只是擔心國中的家人才無心作戰。待看到箕候所為時,他們的血性一下被激發出來,都忘了家人,只願能為挽回主君的信任而死!
箕軍士氣頓時高漲如火!
白石山上的斗耆軍也不出所料,急急整軍追下了山,跑了兩里多地,踫到了守在路上的箕軍。
當聶傷看到眼前的箕軍時,十分驚訝,怎麼這麼高的士氣?他們應該士氣低落才對。
斗耆軍處于追擊狀態,隊形不整,聶傷怕被對面突襲,忙止住隊伍。待排好了陣列,才緩緩向前移動,和箕軍軍陣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