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吾食蠐螬

午食過後,奴隸們可以休息一會,眾人難得有一點自由活動的時間,不過活動區域只限于哨站附近已經砍伐出來的空地。

那隸臣估計受打擊了,自進入哨站後就沒露面,家奴和士兵正在做飯,一個半米高的大陶罐架在火上燒,一群人都圍著火堆聊天。

人類看守的非常松懈,但邊界上卻有七八條大狗在不停逡巡,野外又到處是猛獸和食人野人,逃跑完全是自尋死路,所以沒人敢起逃跑的念頭。

奴隸們散在各處,只有少數幾人躺在地上睡覺,其他的都四處游走,尋找著可以吃下去的東西。

主家只給奴隸很少的食物,根本無法維生,大部分的食物都得靠自己在野外勞作時獲得,好在這個時代的中原地區氣候溫和潮濕,植被茂密,生物繁盛,隨便找點東西墊肚子還是比較容易的。

野菜漿果,草根樹皮,魚蝦螺蚌,蛇鼠蟲卵等物,只要吃不死人,都會被塞進嘴里,不過眼下這種環境,小動物早驚跑了,除了吃草,也只能挖蚯蚓捉蟲子了。

聶傷一直吃不下蟲子,沒有去找,躺著嚼了一會樹皮,感覺身上黏糊糊的難受,便走到路旁的小溪邊洗漱。

其他奴隸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除了被雨淋之外,從來不洗澡,身上的污垢像盔甲,頭發像拖布,個個都黑臉白眼,如非洲人一樣。

這種破罐破摔的心態聶傷很清楚︰都成奴隸了,隨時都可能死掉,混一天是一天,洗什麼澡呀,屁-股都沒必要擦!但作為一個貴族並後世人,哪怕下一刻就死,聶傷也會讓自己干干淨淨的。

稍微清洗了一番,又裝滿了一竹筒水,用木塞堵好筒蓋,看著潺潺流水,忽然靈光一閃︰「這條溪正好從畜院門口不遠流過,可不可以用它運輸木材呢?」

他心中大喜,急忙跳入溪里仔細探查,卻發現水只到膝蓋位置,又仔細回想了一下路過時看到的整條溪的情況,失望不已︰「水太淺,溪太窄,又太曲折,不但浮不起木材,還會陷在泥里。」

盡管失望,還是不願放棄,想再往前探一探,忽然听到一陣低吼,抬頭看到一只黃狗趴在溪水對面,警惕的盯著他。

「我……不逃,就往前走走。」聶傷急忙停下,堆起笑臉向前指了指,又朝它討好的吹了個口哨︰「噓。」

「汪嗚!」黃狗好像受到了侮辱,一下怒了,做出要攻擊的姿態。

「狗東西!」

聶傷招惹不起,急忙提起竹筒逃離這里,回到坡下,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閉目思索。

「傷,看我找到不少吃食。」

眇老走過來,把手里的螞蚱、毛蟲、蝸牛、甲蟲等物放到旁邊的樹樁上,接著老實人也湊了上來,把自己所獲貢獻了出來,一起招呼聶傷來吃。

聶傷眼皮子都沒動一下,眇老搖搖頭,二人便自己撿著吃,咬的‘滋咯滋咯’響,听的聶傷直反胃。

……

休息時間很短,那隸臣從木屋出來時,奴隸們又開始勞作了。

這次果然輪到甲棚運輸木料,甲棚群奴都苦著臉,站在自己剛削整好的木料前面發愁。

正如聶傷所言,乙棚體力還在時都落得那幅淒慘模樣,他們已經累個半死,再去扛木料,下場豈不比乙棚還慘?

「啪!」

「看什麼看?還不快動手!」

隸臣陰著臉在一旁看著,家奴們忙揮動鞭子抽打喝罵。

「來來來,都來。你,去那邊,你你你,過來扛這根。」

烏鼬手忙腳亂的揪住一個個瘦骨嶙峋的奴隸,把他們往木料跟前推,眾奴隸無奈,蹲子抱住木料痛苦的發力,勉勉強強舉了起來。

聶傷混在人群里剛抱住樹干,忽然想起曾經見過的一個場景,稍稍思索了一下,便松開手站了起來,對那隸臣叫道︰「大人,小人有運木良策獻上。」

「嗯?」那隸臣見是那表現良好的伐木奴,略一沉吟,招手命他過來,問道︰「有何良策?」

聶傷解釋道︰「木料粗`大,人肩窄小,眾人以肩托舉,肩膀高低不一,疼痛且難以受力,不如用繩索加細杠來抬,既省力又便于行走。」

隸臣一時沒听懂,便道︰「且先示範與我看。」

即刻命人拿來麻繩,又按照聶傷的要求找來了幾根手臂粗的樹枝。

就見聶傷把繩索截為四段,在木料上套好,又用樹枝穿在繩索上,然後叫來八個奴隸,兩人抬一杠,很輕松的便把木料抬了起來。

隸臣瞧著不錯,急忙又命試著走幾步。

用肩膀扛木頭,要把木頭舉的很高,而這樣的抬法則是把木料放在低處,剛剛離地而已,不論行走、轉向、停放、上坡、下坡都很方便,果然比抗在肩膀上輕松多了,而且還不會有傷人的危險。

「此法甚好!甚好!甚好!」隸臣見狀大喜,不住嘴的叫好。

轉過頭,又不滿的質問聶傷︰「你有此良法,為何不早獻上?」

聶傷忙道︰「此乃小人剛才想到的辦法,一得之便急忙來獻。」

「嗯,好好好,非常好!」隸臣心中喜悅,竟然失態的在聶傷肩膀上拍了兩下。

看到周圍家奴和賤奴的奇怪眼神,他反應過來,又板起臉,模過聶傷的右手在身上擦了擦,給幾個家奴下令︰「以後皆按此法搬運木料。速行之!」

又指著聶傷道︰「此奴每日之午食,雙倍予之!」

「謝大人!」

在一片艷羨的注視中,聶傷看到了烏鼬毒蛇般的目光,心中不禁冷笑。

……

盛夏日長,一直到夜幕降臨,運木歸來的奴隸才腳步蹣跚的走進了圉棚,頓時都如釋重負。

此刻,在他們眼中,這個潮濕悶臭的地方,竟如溫暖的家一樣安逸。

不過盡管疲憊欲死,眾奴隸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倒地就睡,而是沿著周邊擠著坐下,中間留出了好大一塊空地,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今晚的甲棚會有一件大事發生。

空地中只有兩個人!

圉霸烏鼬靠著東牆盤腿坐著,虎視眈眈的盯著對面,一雙黑魆魆的大手不斷捏合。

新來的落魄貴族聶傷則靠著西牆伸直腿而坐,正悶著頭小口的喝水,神態自若,樣子輕松愜意,好像竹筒里裝的不是溪水,而是美酒一樣。

沒有一個人出聲,棚里氣氛沉悶,眾人的耳朵都傾听著棚外的動靜,待隸臣和家奴都離開這里,雙方的戰斗就會爆發。

無聲的等待,天上陰雲飄過,大半個月亮在雲間縫隙里忽隱忽現,對峙的二人臉色也陰晴不定。

「大癩,收貢。」烏鼬先說話了。

「啊?哦,好。」坐在他一邊的大癩一呆,慌忙起身,從角落抽出一個草編的扁筐,挨個伸到眾奴隸面前。

奴隸們看著那個筐,都一副肉痛的樣子,不情願的從身上掏出一把東西放在里面,全是他們今天找到的食物,野果、草籽、蟲子之類。

這是烏鼬立下的規矩,每個奴隸每天都要給他上貢。

繳納的食物不多,只一小把即可,對于全體奴隸來說壓榨的不是太狠,勉強可以接受。但三十來個奴隸湊出的食物,于烏鼬卻是一頓飽餐,正是這個原因,他的身體才沒有虛弱下去,一直保持著很好的狀態。

大癩轉了一圈,收了半筐,偷偷瞅了聶傷一眼,把筐放到了烏鼬面前。

烏鼬左手拿著筐,右手三個指頭撮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送到嘴里,慢條斯理的吃著,胡子一翹一翹的,頗有印度阿三的風采。

「糟了,怎麼忘了這一茬!」聶傷見狀,臉色微變,暗叫不好。

他今天實在消耗了太多體力,填入肚子里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完了,連腰間纏著的準備當夜宵的榆樹皮也吃完了,此刻已經又餓又累,手腳酸軟。

本來想著烏鼬這貨也和自己一個模樣,大家都是軟腳蟹,誰也不佔便宜,很公平,誰想臨戰前他還有收貢一招,能迅速回血!

「慘了!」

聶傷再也保持不了瀟灑風度,腿腳一收,要趁對方沒吃多少之前進攻。可是想到隸臣和家奴還在外面,有他們干涉,根本無法決斗,純粹白費力氣,只好放棄這個念頭,急急思索對策。

「咳,讓一下。」

正焦急時,忽見眇老從人群里站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下走到門口,隔著門縫對外面的家奴說著什麼,接著就被放了出去。

「難道他見我形勢不妙,想讓家奴制止打斗嗎?怎麼可能?家奴不可能一直在棚子里看著,除非把我和烏鼬之一調出去,這更不可能。」

聶傷顧不上多想,听著棚外的說話之人越來越少,心下一狠,暗中把竹筒壓碎,再將竹板掰開,挑出兩片在牆柱上磨。

「他`娘的,既然你先作弊,就別怪我開外掛!」

剛磨了一會,又見眇老喘著粗氣返回了,他穿過人堆,直接來到聶傷面前,把手里的竹筒遞了過去。

聶傷接過竹筒一看,里面裝了滿滿一筒褐色肉蟲,每個都有一顆花生那麼大,不停蠕動,看的人頭皮發麻。

「這……這是什麼?」

「蠐螬,很肥的,比肉還肥。」

眇老抹了把汗,被手上的污物糊了個大花臉,「是我在隔壁牛圈的糞堆里挖的,求了那家奴和牧牛的老貨好半天才答應。」

「趕緊吃!吃完了,打!」他留下一句話,轉身走開。

「糞、糞堆里……挖的!」聶傷呆滯了,雙手緊抱著竹筒,眼楮緊盯著里面的肉蟲,眼角不停的跳。

他鼓起勇氣捻出一只,放到眼前仔細一看,原來此蟲是白色的,因為身上沾了糞水,所以變成褐色!

「……有水沖一沖也好呀!」聶傷悔恨不已,怎麼就把裝水的竹筒給壓壞了呢?

猶豫著抬頭看向對面,見烏鼬那廝正在吃一只拳頭大的毛腳蜘蛛,像吃大閘蟹一樣吃的津津有味。

他頓時下定了決心,把竹筒放到嘴邊,稀里嘩啦倒進了半嘴。心里嘶吼著嚼碎了,一口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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