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蔥之賞

「順山倒!順山倒!」

隨著大癩的叫喊,巨大的榆樹發出‘咯吱吱’的響聲,慢慢傾斜,倒下的速度越來越快,最終擦著其他樹木,轟然砸落地面。

坡下的奴隸迅速涌了上來,圍著大樹開始削枝葉,同時也不顧隸臣的喝罵和家奴的鞭子,像餓極了的羊群一樣,瘋狂的吞吃樹葉樹皮。

聶傷三人早就吃撐了,立在高處,略顯得意的看著眾人爭搶。

眇老肩上扛著一捆麻繩,不緊不慢的最後趕到,看見聶傷腰上纏了好幾圈榆樹皮,表情欣慰的點點頭,「傷,你總算知道自己尋食了。」

「嗯。」聶傷笑了一下,模著腰上的樹皮道︰「都是女敕皮,有好幾斤,夠吃兩頓了。」

「榆樹雖好,也不能多吃,吃多了月復寒。」眇老又道。

「對對對,蒸熟了才好吃。加鹽,最好和雉肉、艾蒿一起蒸著吃。」

老實人突然插了一句,見其他人眼神古怪的看著自己,有些心慌,忙解釋,「我、我以前是個廚工。」

聶傷三人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一起翻了個白眼。

「咳,榆葉吃個半飽就可以了,別吃太多。」眇老囑咐一句,不敢耽擱,急急去干活了。

趁著沒人催促,聶傷坐到樹樁上,取下腰里的竹筒,邊喝水邊恢復體力,不經意間,看到烏鼬那廝從不遠處的樹叢里露出腦袋,目光陰狠盯著自己。

「又哪里惹到這蠢物了?」

聶傷正莫名其妙,就見隸臣怒氣沖沖的走過去大聲喝罵烏鼬,又狠狠的抽了他十幾鞭子,烏鼬則像條狗一樣撅著屁-股趴在地上求饒。

這時他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是他們的進度太快了,不,是烏鼬三人的進度太慢了。

因為怕樹倒了砸到人,所以雙方隔了二三十米遠,中間又有樹木阻隔,所以烏鼬不知道聶傷這邊的情況。他還像以往一樣,命令其他兩個奴隸輪流放哨、干活,自己則翹著二郎腿在樹叢里睡覺,結果悲劇了。

同樣粗細的榆樹,這邊樹都倒了半天,那邊還不見搖晃,隸臣又不是傻子,當然能猜到烏鼬等人在偷懶,不打他才怪,而這廝自然也把怨恨發泄到聶傷身上。

「我們……好像確實干的太快了。」大癩看到烏鼬挨打,眼皮直跳,嘴里嘟囔著。

「烏鼬他、他肯定不會放過我們,回去會被他打死的!」老實人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都快哭出來了。

正驚慌時,就听聶傷冷然道︰「且安心,今晚過後,他再也不會毆打任何人。」

「什麼?」兩個人迷惑的看著他,又相互對視一眼,好像明白了什麼,都不由的縮了縮脖子。

聶傷靜靜看著對面的烏鼬和隸臣,心中思量著︰「想要奪取圉霸之位,不單要擊敗現任圉霸,還必須得到隸臣的認可才行。」

「我必須要出風頭,引起隸臣的注意,獲得他的信任。」

……

「你們做的不錯。」

教訓完烏鼬後,隸臣便來到聶傷三人跟前,夸獎了一句。

除了喝罵,聶傷從沒見過他和賤奴說話,想來這次也是任務所迫,他才也不得不自降身份,捏著鼻子對骯髒的奴隸說好話。

隸臣沒怎麼理會大癩和老實人,只是注視著比較干淨的聶傷,點點頭,又多說了一句鼓勵的話︰「努力勞作,我會給你們好處的。」

說完便劃拉下手,讓家奴帶他們去砍下一棵樹。

還是顆榆樹,三人已經沒有了吃葉子的沖動,大癩兩個怕被烏鼬報復,一心想偷懶,干活磨磨蹭蹭,聶傷也不客氣,嚴格監工,慢了就打。

大癩已經徹底被打服了,不敢吭聲,意外的是那老實人被逼急了,竟然敢反抗了!最後結果自是被痛毆一頓,一個大男人,抹著眼淚,哭哭唧唧的揮斧砍樹,樣子著實可笑。

很快,他們又砍倒了一棵樹,又一次得到了隸臣的夸獎,這次他還專門夸了聶傷,而烏鼬那里的樹隔了好久才倒,又被暴怒的隸臣抽的滿地亂滾。

第三顆樹倒下時,烏鼬沒有再慢,兩邊的大樹幾乎同時倒地,看來烏鼬也拼老命了!

「哇呀呀!白臉小奴,阿祖回去一定要掐死你!」

一邊的樹林里,烏鼬揮汗如雨,大力揮動巨斧,把眼前的榆樹當成了聶傷,砍的木屑橫飛。

……

一直勞作到正午時分也沒有休息過,眾奴隸已經精疲力盡,都有一下沒一下的磨洋工。

伐木奴隸更是疲憊,聶傷也體力耗盡,不再督促大癩和老實人,三個人早就開始怠工了,烏鼬那里也好久听不到伐木聲了。

此時隸臣不在坡上,他正站在哨站路口眺望遠方,家奴們也累了,巡視不積極,監管不嚴,給了奴隸們偷懶的機會。

「啊喲呦,什麼時候才能歇息啊?午食的時間早過了。」老實人痛苦的呻喚著,斧頭都拿不起來了。

大癩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說道︰「隸臣今天是打算累死我們嗎?」

聶傷扶著樹,看向坡下焦躁踱步的隸臣,費力的吞咽著口水,「等乙棚的返回就可以了。」

「誒,你說他們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大癩坐了起來,疑惑道︰「木料有那麼難搬嗎?不會是在路上偷懶吧?」

「對對對,乙棚一定是故意在路上磨蹭,連累我們也不得休息。」老實人也憤憤然。

正說著,就見一群蓬頭垢面之人嚎叫著闖出林子,奔到隸臣身邊,全都癱倒在地,圍著白衣的隸臣密密麻麻躺了一大片。

接著又見四個家奴和兩條黑犬鑽出來,頭發散亂,圍腰布都掉到屁-股上了,同樣狼狽的來到隸臣面前,卻沒有躺倒,一邊拄著膝蓋大口喘氣,一邊說著什麼。

沒多久,便看到隸臣怒吼起來,把幾個家奴一人甩了幾耳光,憤憤然轉過身走入了哨站。

挨打的家奴都捂著臉,互相看著發了會呆,其中一個來見坡上監工的家奴,然後便听那家奴大叫︰「收工啦,收工啦,都下來吃飯!」

「哦!」坡上的奴隸齊聲歡呼,頓時來了精神,拿起工具一窩蜂涌下坡來,在哨站門口集合。

甲棚奴隸看到地上乙棚奴隸的樣子,好像半條命沒了,都好奇的過去打問,才知道他們運輸木頭的過程異常艱難,路上摔了好幾次,一個摔斷了鎖骨,還有一個被木頭砸斷了腳。

一直折騰到近午時,才把木頭扛到畜院門口,正逢牧奴驅趕牛群出門放牧,其中一頭公牛突然發了瘋,直奔運木隊伍而來,又傷了兩個。

好不容易放下木頭,一口氣沒歇,就被焦急的家奴打著往回趕,結果倒霉催的,竟然又遇到了野人!

幾個野人從林子里冒了出來,朝他們射箭,隊伍一下炸了群,家奴嚇破了膽,黑狗也不知所措,跟著一起跑。

好在這次沒串在一起,大伙亡命奔逃,野人在後面嗷嗷叫著追殺,氣都快跑斷了才逃到哨站來,但還是有三個跑的慢的被野人砍了頭去。

「……還是伐木好。」

听到乙棚的經歷如此淒慘,甲棚眾奴再也沒有了怨言,都暗自慶幸。

「一下折了這麼多人手,隸臣要抓狂了吧?如果我能想到辦法解他燃眉之急,一定能獲得他的信任。」聶傷暗中盤算。

正議論著,就見兩個家奴各拎著一個竹簍從哨站里走了過來,奴隸們看到他們,頓時眼楮亮了,都伸長脖子不停的咽口水。

就見一個家奴從竹簍里抓起灰色窩窩頭一樣的東西挨個分發,奴隸們拿到手上,都欣喜不已。

此物叫做糟團,乃是奴隸的日常食物,每天只有一個。

它是由陳谷、腐黍、酒糟、霉飯等等商人廢棄之食,胡亂攪合在一起,稍加蒸煮而成,只有鵝蛋大小,是奴隸唯一能吃到的含有谷物和一些鹽分的食物。

奴隸們都把這一頓當成正餐,舍不得大口吞吃,而是小口小口的品嘗。

待走到聶傷三人身邊,那家奴手里舉著兩個糟團,高聲宣布道︰「隸臣有命,今日采木,此三人甚勤,為眾奴之最。賞,午食翻倍!」

說著便把兩個糟團塞到了老實人和大癩手里,周圍的奴隸羨慕不已,二人也樂的合不攏嘴。

然後又見那家奴拿起兩個糟團和幾根綠色植物,叫道︰「伐木奴傷,為三人之首,激勵奴伴有方,再賞,山蔥一束!」

「嘩!」群奴同聲驚呼。

聶傷左手接過糟團,右手握住四五根筷子粗的小蔥,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嘴角不停地抽,「你還不如再給個糟團呢。」

蔥是這個年代深受喜愛的調味品,人工種植產量不高,它不但能用來烹飪食物,也能就著干糧生吃,像後世山東人吃煎餅卷大蔥一樣,一口煎餅一口大蔥,那個美吶!

對于食物缺乏的奴隸來說,鮮辣水女敕的山蔥可謂美味,但聶傷不稀罕此物,而且已經吃了一肚子樹葉,再沒有吃草的欲`望了。

他看著周圍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特別是臉色紫如豬肝的烏鼬,心道︰「隸臣要以此激勵士氣嗎?恐怕要失算了,奴隸們不會為了這麼一點點食物賣力勞作的,因為得到的獎賞補充不了消耗的體力。嗯,獎勵酒肉還差不多。」

「你們二人都出了力,我不能一個人獨佔。」聶傷還需要大癩和老實人配合自己,就把山蔥挑開,分給他們一人一根,又給了眇老一根。

眇老直接拿了,大癩和老實人卻驚訝不已,都沒有立刻伸手,而是盯著聶傷的臉仔細看了半天,確認他不是找碴要揍自己,才興高采烈的接了過來。

「嗯,真香!」

四個人面對面蹲成一圈,樂呵呵的就著山蔥啃咬著又冷又硬還有一股餿味的糟團,困苦之中竟也感受到了些許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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