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兩個躺下，卻一時都睡不著，只低低的聲音說著話。
「這人世的事兒啊，可真是難說。淑慧這樣，好像前世欠了李大郎似的。」
「咱們就好像是欠了淑慧似的。」
他們欠了淑慧嗎？
「就是帶累了媛兒和落子。」
「所以我說，我過去伺候他們，給他們伺候停當的。等淑慧生了孩子，也懂事了。李大郎也改了。咱這心也就能放下了。也就能對得住大哥和大嫂了。」
「孩子們心疼你。我就說他們不能讓你去。」
「哎。」
這嘆氣聲，又是感傷，又是欣慰。
「你說，淑慧這性子，她隨了誰啊。 」
就又談到這個話題了。
「大哥大嫂都不是這個脾氣。大嫂是柔弱了點，可也不是這麼不辨是非啊。我听說大嫂懷這孩子的時候，總是背地里偷偷地哭。 」
「有這事兒？我咋不知道。大哥對大嫂可挺好。師傅一家對大嫂也挺好啊。」
「沒錯。我還看見過一回。大嫂不承認，說我看錯了，還求我不要說出去。 」
「怪不得，當時你跟我也沒提過。」
「我尋思，可能是懷著孩子，身子不舒坦唄。再說了，一家人過日子，總有個磕踫， 可能是受了啥委屈了。這我就更不能說了。我要是說了，不是破壞人家和睦嗎？」
「大嫂懷這個孩子，大哥可當個寶貝。師傅一家也都盼著。斷然沒有給大嫂氣受的。」
「那大嫂為啥那時候總偷偷地哭，還總發愁，我還覺得，她挺害怕的。」
「這、這我哪知道啊。」
「大嫂也是命苦。孩子剛落生沒幾天，就出了那件事。」夏氏翻了個身，「對了，當時你們忙的，是給哪個大戶人家做家具來著吧。」
「對，是樁大買賣。 還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那套家具做的， 我如今都做不出來， 最要緊的雕花的地方，都是師傅跟大哥動手，都沒讓我踫。他們夜里干活，我都沒看著。」
「那套家具，我可稀罕了。每天我都得去看看、模模。大嫂當然還不樂意了。後來我就偷偷地去。」夏氏低低地笑了兩聲。「還有件事，你恐怕不知道。」
「啥事？」
「就是那最細致的雕花，不是你師傅和大哥動的手，是大嫂。你忘了，大嫂可是南面老木匠行大小姐。都說她家的手藝傳男不傳女，可大嫂都學會了。就是她記著她家的閨女， 做活的時候，不讓你們看見。就是你師傅和大哥，都不能在旁邊看著，怕學了手藝去，對不起她娘家的人。」
「還有這回事。」
「可不是呢。所以他們半夜干活，其實就是怕大家伙知道這件事。傳揚出去，怕大嫂娘家人不樂意，對師傅的名聲也不好。」
「大嫂娘家不也沒啥人了嗎？」
「是都剩下遠房的了，可手藝還是人家的啊。 」夏氏就說，然後又將聲音壓低了，「有一次，大嫂跟我說，她還有個小兄弟，應該還在人世……」
夫妻兩個說些陳年舊事，慢慢地就睡著了。
淑慧懷孕這件事，在他們看來，還是喜事。
轉天早上，淑媛是在溫暖的陽光中醒過來的。昨天這一天她實在是太累了，所以竟然睡過了頭。
實在是時辰不早了， 大家伙雖然不忍心叫醒她，夏氏還是把窗簾拉開，讓陽光慢慢照進來，淑媛就能自然醒了。
她起來洗漱，由淑雲照顧著洗漱。
夏氏也從外面走進來，看著淑媛就笑︰「你別可怪別人，是我不讓人叫醒你。你看你這些日子累的。也該好好地歇一歇。可你心里總有事，還是早起晚睡的。好不容易一次睡踏實了。」
然後又說淑媛︰「你這才多大點歲數，別真給累壞了。你不想別人，你得想想大寶和小寶。你現在就算啥都不干，掙的錢，也夠養活一家子了。」
就有越來越絮叨的趨勢。
淑媛一夜幾乎無夢，睡的極好，心情也就很好。
「好了，娘，我听你的，往後盡量不那麼操勞。」
「你能這麼想，就對了。」 夏氏就說，心里暗暗感嘆，兩個閨女，一個是太沒用，讓人擔心，另一個卻是太好強能干了，也讓人擔心。
「你們吃過飯了嗎？」淑媛問。
「沒有，都等你了。」夏氏就說，「時辰還早。今天都沒事。落子也不用去學里。」
對了，如今算是農忙的時候，學里從今天起，也有兩天不用去的。她還跟小存孝說好了，今天就得去莊子里幫她收糧食去。
淑媛今天並不打算出門，所以只簡單地裝扮了，穿了家常的衣裙，就出來吃飯。
「吃完飯，給淑慧的藥正好煎好了，我給她送過去，順便說讓她住過來的事。」夏氏就說。
她今天裝扮的極利落，渾身透著喜氣。
「我小慧姐懷了孩子的事，也該給我爺我女乃捎個信兒吧。」淑媛就說。
「待會我回去一趟。」宋逸山就說，是要為這件事特意回興隆莊。
宋逸山也渾身的喜氣。
「二姨……有寶寶了？」大寶和小寶從昨天開始，就听了許多，懵懵懂懂地發問道。
「是啊。」夏氏就近抱起小寶來，「大寶和小寶要有小弟弟了。」
「二姨的寶寶，像二姨不？是不是也總哭？」大寶就問。
看淑慧給孩子們留的印象。這麼懵懂幼小的兩個孩子，都知道她動不動就哭。
「不會不會。」宋逸山就說，「你們二姨的寶寶，將來肯定和你們一樣，愛笑。」
「那我帶他玩。」小寶就說。
「這意思，愛哭就不帶了？」
「那誰帶的好啊。我也哄不好。」小寶很正直地說。
一桌子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孩子說話很可愛，也很讓人發笑。不過說到的事情和人，一點都不好笑。
宋逸山和夏氏只能搖頭嘆氣。
「你們兩個小機靈鬼啊。誰家的孩子也比不了你們。」 夏氏笑著說。
吃過了飯，夏氏就忙著往淑慧那邊去了。她去的快，回來的也快。
淑媛就看見後面小丫頭還提著食盒，似乎根本就沒動過。
「咋回事？」
「大門上鎖了。人家兩口人走了。」夏氏氣呼呼地說。
昨天他們那麼苦口婆心地勸李大郎，擺事實講道理。 然而今天一大早，李大郎還是帶著淑慧回柳樹坎兒了。
可能怕這邊知道不讓走，兩口子是天還沒亮，也沒吃飯就匆忙走的。
「還是那邊街上賣豆腐的跟我說的，不然我都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
夏氏是真的被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