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爺子問了兩回，都沒有人回答。大家都低著頭吃飯，飯桌上就比平常還要安靜。宋老爺子嘆了口氣，就把筷子撂下了。
他倒是沒有摔，但是動靜也不算小。
「孩子們都在吃飯，你這是干啥？」宋老太太撩起眼皮，不冷不熱地說。「這剛遭了大罪，好不容易活著回來的。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她這麼說，其實就是猜到了宋老爺子的打算。
要是別人，估計听了這些話，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就算是要說，也要等到大家都吃完了飯。
但是，宋老爺子不是別人。
「你們吃，我吃不下去。」宋老爺子就說。
他這麼說，大家伙還怎麼吃下去。
「爹，你有話就說吧。」宋逸山就說。 大家伙就也都放下了筷子。
淑媛沒有。
「爺，這種事，不急在這一會。我看，還是大家伙都吃飽了，再商量。」
宋老爺子就深深地看了淑媛一眼。
「你還不如一個孩子。」宋老太太小聲地數落了宋老爺子一句。
「都吃飯，吃飯。」宋老爺子回過神來，臉上甚至有了一點笑模樣。「落子，這些天都沒吃好吧。 這個里脊肉，你最愛吃，多吃點兒。」他重新拿起筷子，還給小存孝夾菜。 「淑媛啊，你也多吃點兒。」
因為淑媛在另外一張桌上，宋老爺子夠不著，只能嘴上說說。
大家伙又重新端起碗筷，吃了起來。
一頓飯，總有吃完的時候。不過多虧了淑媛，這頓飯，大家伙吃的還算順當，既吃飽了，也不會消化不良。 雖然宋老爺子還是沒吃多少，他主要是看大家伙吃，巴不得他們快點兒吃完，面上還不好太過顯露出來，就很難了。
劉三娘帶著人撤了飯桌，又泡上茶來。她是有心的人，就沒用家里平常用的茶，而是讓小丫頭去前院取了桂圓紅棗來， 泡了桂圓紅棗茶，給大家暖身安神。
「四姑，要不要糖？」囡囡還自己拿了個小罐子，挨到淑媛身邊來問。
「我正想要這個，還是囡囡最貼心。」淑媛就說，然後也不讓囡囡四處去走，就把她抱到自己身邊坐了。
囡囡就很歡喜。她一個小姑娘，還不大會表達她這些天很想念淑媛，又听見爹娘說話，也跟著擔心淑媛。現在看到淑媛好好地回來了，她很歡喜，就想多親近淑媛。
宋老太太都瞧見了，就看了宋老爺子一眼。
宋老爺子已經干咳兩聲，準備說話了。
「還不如人家帶來的孩子有人心。」宋老太太自言自語，聲音極小，但也不至于讓宋老爺子听不見。
宋老爺子卻仿佛根本就沒听見。他看著淑媛又問了剛才的話。
宋存義一家三口，會判什麼刑罰。
「爺，我不是很懂刑罰。我五叔應該懂一點，但宋松這個，他動手腳的是給邊軍吃的東西。那邊戰事還挺緊的，這個恐怕就是軍法處置了。」
涉及到官軍了，地方上都管不了。
宋老爺子就啊了一聲的︰「小松他年紀還小，還沒成丁！這……這能不能想想辦法。他肯定也是被人教唆的。這又能減輕些刑罰吧……」
「人家怎麼不去教唆別人？」宋老太太就說，「他們那幾口人，還用的著誰來教唆嗎？」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宋老爺子臉色都漲紅了，「這是關乎人命的事！存義和小松也是你看著長大的，人家沒少喊你女乃，太女乃！」
宋老太太盯著宋老爺子，也發了火︰「我從來沒壞過他們！」
宋老爺子和宋老太太互瞪，一會的工夫，他就敗下陣來。「對，你沒有對不住他們的地方。」
宋老太太就也松了氣。
宋老爺子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他才有了動靜，他竟在炕上跪了下來。
一家子的人，包括宋老太太在內，都驚了起來。
「你這是干啥？」
宋老爺子就那麼給大家伙跪著︰「……是他們的錯，讓他們活著回來。算我求你們。他們要是有個好歹，我、我也活不了……」說著，竟哭了。
宋老太太見他這樣以死相逼，也跟著哭了。
「你的心咋這麼狠。前些天，尋思著他們幾個恐怕回不來了，你可沒這樣。你咋就對他們這麼心狠。」
宋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
「國法和軍法的事，我們有什麼本事，爺，你這是要我們的命。」淑媛就說。
「爹，你是不是糊涂了。你咋不講理！」宋德山也說。
「怎麼說我都好。我要他們活著回來，不然，我也活不了。」宋老爺子似乎是鐵了心。
「那你就去死。」宋老太太說了一句。
「我不吃不喝，活不了幾天。」宋老爺子極平淡地說。
宋老太太張了張嘴，臉上閃過意思不可置信，但是她終究什麼都沒有再說。因為她知道，宋老爺子和她不一樣。
她說不吃不喝，她說尋思，那就是嚇唬人。
但是宋老爺子這麼說了，就會這麼做。
「爹，你別這樣。」宋逸山見勸不了宋老爺子，就也跪下了。
然後，屋子里就跪了一片。
宋俊山左右看看，他一雙眼楮比平時都亮了幾分。越是這種時候，他越興奮，這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就也跟著大喊了一聲，然後也跪下了，一張臉上滿是期待。
反正沒人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麼。現在鬧到這樣，就不關他的事，他樂得看這個大熱鬧。
而且，他還很精明地發現，從此可能就抓住了宋逸山和宋德山這兩股人的把柄。
只要他們不應下宋老爺子，他們就是忤逆不孝，從今往後，在他跟前，他們這兩股人就得低他一頭，就像宋秀山一樣。他說什麼，他們都得听著，不然他就要揭他們的短兒。
「爺，你知道你這是不講理，是為難我們，對不？」淑媛沒跪，她還問宋老爺子。
「我上了歲數，沒幾天可活了。我就這麼一點兒念想。」宋老爺子沒有正面回答，頓了頓，他又說︰「你們之前的事，要是有辦法，要我的命去換，我就去換了。」
他後面這句話說的平平板板，但是宋逸山和宋德山卻都信了。兩個本來剛強的漢子，都紅了眼圈。
「好，我會想想辦法。但我不能保證……」淑媛只能說。
「存義和小松得活著……」宋老爺子依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