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學延沒有開口說什麼，他盯著李處長思索時，李處長又開口道，「算了，你一個不相干的人我也懶得和你計較，趕緊走人別給我們添亂，丁為民，你好自為之。」
丟下這話他就起步遠去了。
哪怕丁為民又喊了幾聲李處長，那位也沒有留步，等他走遠了些，丁為民立刻陪著笑解釋，「抱歉，真的很抱歉，趙先生，我想是我和李處長在工作中起了些沖突，讓他心情不好，遷怒到了您，還請您千萬別見怪！」
他和之前那位李大海處長，的確有沖突，原因……李大海一個佷子在他生產車間工作，李大海開口向他要車間評選先進的指標，若能拿下指標。
那麼李大海佷子想要進一步分房，就更容易些。
這個年代的國企，可以說從出生到上學，再到就業、結婚等等一條龍，基本都可以在一個廠內過完了。
一個職業父傳子、兄弟親戚都在一個廠，也是很常見的事。
雖然重飲廠是八十年代才推出天府可樂，從而名震內地汽水業，但他的前身，就長遠多了，它最早的前身是1936年創辦的山城美華汽水廠，建國後也有過華夏汽水廠、山城冰廠、山城飲料廠等時代。
李大海本身是人事處副處長，稱得上位高權重。
他和兒子輕松分到樓房。
佷子……佷子也是依仗他的身份，從最初的臨時工，變成正式工。年紀大了想要多分一套房，他也不能做的太明目張膽，至少也得有多重榮譽在身了，才好去爭取吧？
個人先進之類榮譽，就很重要。
李大海向丁為民要，丁副科長沒給，他是按照真正的業績實力，給了車間真能服眾的人，出大力做事的人。
然後就結梁子了。
丁副科長有心想解釋一下，張張嘴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說這些破事，讓港商听了看笑話麼？
嚴格說來，除了三角債難住了不少這時代的國企，企業內部各種家家抱團，老化思維適應不了市場經濟，亦或者……等大背景，都是拖垮企業的主力軍因素。
這和趙博士開建就是走21世紀現代企業運作模式的工廠，差別真的很大。
此刻丁為民只能各種道歉。
在他話語下，趙學延搖頭，「原來如此，算了，這些事說起來也不重要。」
丁為民大喜，「趙先生，要不我介紹幾個銷售處的同事過來，多向你解說介紹一下咱們可樂的優勢？」
趙學延樂了，「你還舍得把我推出去？」
雖然丁為民不是銷售處而是生產車間的，但這年代只要能拉來外匯、大量訂單，不都是實打實沒法模消的功勞麼？
丁副科長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銷售處的同事肯定比我更清楚銷售方面的各種細節，能給你最優惠待遇，條件等等。」
「我一個生產科的，可把握不住這些具體細節。」
趙學延點頭，丁副科長立刻跑著去找人了。
當然，他不是跑回車間找人，車間里面也有銷售處的，但那是主力接待島國考察團的，這麼大一個重飲廠，銷售處人員還是很多的。
若不是重飲廠銷售系統超級給力，也打不下浩大的市場份額。
這麼說吧，身為八大國產汽水品牌之一，天府可樂最巔峰時是佔據內地75%的可樂市場份額。
這就是在它被雪藏搞死的年代，也是百事和可口都達不到的高度，計劃經濟轉市場模式的時代，重飲廠的銷售思維和能力，遠比好多企業都更靈活，有眼見。
趙博士也不急，這就是逛山城的過程，意外發現這品牌，興致一來就走走看看……
等著等著，之前不知道去了哪的李大海副處長又走了回來，看到趙學延還在生產車間外，皺眉看他幾眼，也沒搭話。
幾分鐘後。
生產車間里突然跑出來兩個員工，發現了孤單的趙博士，一個平頭員工頓時上前，「你是丁科長的朋友？」
趙學延笑道，「談不上朋友，就是認識。」
平頭員工一拍大腿，「李處長說的應該就是你了，你找丁科有事，找個偏僻一點的地方談，我們丁科長和李處關系不好，上班時間，還是接待島國考察團的時間……」
「這不，那位發話讓我們出來趕人呢。」
說著趕人，平頭員工語氣姿態卻很好，純粹是建議趙博士避下風頭的姿態。
趙博士好奇道，「為什麼關系不好啊？」
平頭員工嗤笑，「還不是李科做事公平，據理力爭把先進個人給了楊哥，影響李處長佷子分房子了。」
破案了，原來如此。
另一個中長發員工則是吐槽道，「我呸，就李變臉佷子那街痞樣，能拿到編制就是浪費，我們辛苦這麼多年還沒編制呢，加班加點各種活全是我們干，還不如他一個整天混日子的過得好。」
這年代的國企，正式工人是傳說中的鐵飯碗。
但鐵飯碗也不是那麼好拿的，往往都是父母提前退休，才能把編制及時給你，父母沒退，很多廠子弟就是進來干活當臨時工。
髒貨、累活等全是臨時工干的，而除了靠頂長輩名額拿編制，日常里其他機會……拿各種先進，拿其他榮譽，也是一個轉正的大好途徑。
當然，你要是像李大海那樣，位高權重，又是另一說，這畢竟也是個人情社會。
趙博士以前對這些了解不多，就順著兩個員工的話聊了起來。
兩位員工，領的命令是出來趕人走？別鬧，這是丁科長的朋友，他們丁科是以德服人，在生產車間威望很隆的。
聊著聊著，遠處出現了丁為民和另一個青年的身影，兩人都是跑著過來的。
到了後，丁為民都喘著氣驚訝道，「小虎、大兵？你們兩個……」
平頭小虎樂道，「丁科你總算回來了，剛才李變臉還讓我們出來趕人呢，你的朋友，我們肯定不能那樣做。」
他話一落地，丁為民身側的青年就大怒道，「趕人？瞎胡鬧！姓李的越來越過分了。」
怒斥一聲，他滿臉燦笑伸手，「趙先生您好，我是銷售科小錢，錢廣軍，說起來都是我們工作失誤，沒想到您這樣的港商會突然進廠，早知道，我們一定派人去接您……」
在他很客氣有禮的介紹中。
平頭小虎和中長發大兵傻眼了，港商？
，好家伙，這竟然不是他們丁頭兒的朋友，還是港商？若是港商對天府可樂有興趣，想要買貨回港島賣，那可是，那可是和島國考察團一樣的性質啊。
這都是外匯創收！
想想生產車間里，那個島國考察團都有副廠長陪同，這邊港商來了，悄無聲息殺進來，還……李變臉還想趕人？
一想到這個他們就有些抓瞎，甚至在心下涌現極大的慶幸感。
如果听李副處長的話，直接趕走趙學延，事情傳開，李副處長會因為關系人情等等，罰酒賠罪扛過去，他們兩個沒編制的特定完蛋。
哪怕他們父輩也是廠里的正式工，一樣得完蛋。
趙學延啞然失笑，「不用那麼嚴肅，我本來也沒想著做什麼，就是一路走來發現天府可樂在內地賣得不錯，臨時想試試水，買點貨回港島試試。」
錢廣軍笑容不變，熱情道，「這個好說，好說，趙先生，你有興趣買回去就是我們的榮幸，目前天府可樂市場零售價三毛一瓶，你若是批量購買，比如一次一萬瓶，我可以做主，給你兩毛港幣一瓶的價。」
他們是殺出去了，可起步階段，還有各種可樂巨頭的打壓。
有港商自願帶貨回去，好消息啊。
那結的是能自由兌換美刀、英鎊的港幣，打到相關部門賬上，根本沒拿款難度。
趙學延哭笑不得，兩毛一瓶，一塊五瓶？他丟個一億港幣訂單，五億瓶？？
帶到港島定價兩元一瓶的話，是不是太黑心了？
可，這的確是時代發展不同，造就的物價差距。
港島目前隨便一個工廠，一個月兩三千港幣薪水，基操。內地呢？如重飲廠這種大廠，工資加獎金才能拿一百多。
就像是21世紀20年代，港島市區不管自動販賣機，還是7-11便利店，一瓶普通礦泉水賣個六七塊是基操，這還不是說港幣，是等值人民幣。
內地則一兩塊的成把抓，可樂等飲品同樣比內地貴得多。那還是內地和港島GDP拉近了很多的時代，何談現在的物價差？
他若貼上趙師傅牌子，比如趙師傅-天府可樂，賣兩塊肯定不難賣，就是兩毛拿貨賣兩塊……撿錢也要有基礎節操啊。
想到這里，他開口，「你們介不介意貼牌？比如我拿貨時加個牌子，但進貨價可以從兩毛一瓶，提升到一元港幣一瓶，第一次的話，就先拿一個億，一億瓶吧。」
「多少時間能生產出這批貨？」
錢廣軍，「……」
丁為民，「……」
包括小虎和大兵都面面相覷起來，大家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來逗我們玩，開玩笑的麼？我開價兩毛一瓶，你提升到一元？主動漲了五倍的進貨價？
咱們兩個誰是生產商？？
幾個人懵逼凌亂的不知道說什麼時，錢廣軍突然一個激靈，渾身都哆嗦起來！
他有點聯想到眼前的趙先生，可能是誰了。
要論這個年代，飲食飲水方面的生意，有幾個會豪橫的，都是論億為單位進貨的？趙師傅飲食集團的分銷商們啊。
不管在計劃轉市場的過程里，天府的銷售團隊，是否是內地同行最先進，最有市場意識的那個團隊，你都無法否認，銷售們做夢都最羨慕，最想要追趕的目標，就是趙師傅方便面、全礦水啊。
那個巨頭的企業里，根本就沒什麼銷售科的事兒。
全是東南亞各國各地的大富豪，揮舞著支票先交給趙師傅，再慢慢排隊等著拿貨。
想到了什麼，錢廣軍激動的想暈過去，但他也不敢確認，畢竟，他做夢都想不到趙博士會孤身一個抵達這里，還想談生意？
白日夢都不敢想的那麼美啊。
錢廣軍越來越激動，都開始打擺子了，生產車間里才領先走出幾人，一個是態度看似和善有禮，骨子里卻透漏著算計的島國人，他身側是翻譯，以及某副廠陪同。
再然後是李大海等人。
走出來後，領頭的馮副廠長一眼看到趙博士、錢廣軍、丁為民等人，眼中全是疑惑，不過他還是笑著招手，「小錢，你怎麼在這里？」
「對了，古川先生，這是我們銷售處的錢科長，如果貴公司想要購買大量的天府可樂銷往島國，我們……」
錢廣軍低嚎一聲，強壓著尖叫沖動，才不可思議的對趙學延低語，「趙先生，您，您莫非是趙師傅……」
他話都沒講完，馮廠長身後的李大海就低斥道，「錢廣軍、丁為民，你們兩個怎麼回事？沒听到馮廠的話？」
「還有你，你這個人怎麼回事？怎麼還在這里？」
在他喝聲里，錢廣軍太激動，壓根沒听清。
還是馮廠長、島國來的古川等人，一臉的意外。
趙學延笑著走向馮廠，直接對古川道，「你是什麼公司的？看上了天府可樂？」
他講的是普通話，翻譯看看左右，不知道該不該翻譯。
古川一臉微笑，表情不變中帶著矜持，也不知道听沒听懂。
馮廠長客氣的伸手，「這位先生是？」
趙博士伸手，「我來買可樂，第一筆試試水，打算買一億港幣的，有個小建議，可不可以貼上趙師傅-天府可樂的牌子？算是我們聯合對外發售。」
「你們願意的話，我一港幣一瓶進貨。」
一句話，原本在馮廠長身後，打算說什麼的李大海當場一口冷氣，差點把自己抽過去。
開口就砸一億的貨，你以為你是趙師傅？可令他崩潰的是，趙博士說的貼牌，真是趙師傅-天府可樂！
媽呀，這豈不是說馮廠長點個頭，直接就有一億港幣，一千多萬美刀的外匯創收了？他們86年全年產值才一億多大華幣，還有很多都是欠條，帳。
馮副廠長都听的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馮廠長勉強維持著心神，用一種很詭異的聲線看向錢廣軍，「小錢？？？？！！！！~~」
這位是誰啊？能代表趙師傅來談合作？
知不知道趙師傅對某相關部門賬戶上，躺著的一億多美刀購貨款，羨慕哭了多少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