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虎像“王”旗

作者︰花淡茶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林葉沙沙,馬鳴蕭蕭,卻听見一陣熟悉的呼喝聲響起,十幾個身著獸皮的獵戶,小心地向那虎圍了上去。

其中一名獵戶果斷抽出陌刀,以迅猛絕倫之勢,沖至那虎面前!一刀自虎口捅入、隨即一絞,黑紅的血便順著刀刃噴涌出來,濺了滿身。那獵戶卻渾不在意,轉過頭來一笑︰「四個好小子!都下來吧!」

關虎兒看得分明,興奮喊道︰「爹!」便率先從樹上滑下,跑了過去。其他三人也緊隨其後,看著眼前已經死透了的老虎,仍舊心有余悸,之前的經歷便如噩夢一般,揮之難去。

楊朝夕率先發難︰「關世伯!你們若來得再遲了些,便只能撿一撿我們落下的行李了。」牛龐兒、孫胡念也在後面附和,爭先恐後地說著方才的驚險。

關大石卻是一個暴栗打在楊朝夕的額頭,哈哈笑道︰「俺們早在那邊山頭看著了!前幾日對練切磋,你們可是贏了的!所以大伙都想看看,踫上這等難纏的‘對手’,你們計劃怎麼對付!」氣的楊朝夕等人一時語塞。

關虎兒也是極度不滿道︰「爹!我可是您親生的孩兒!有這般拿孩兒性命來戲耍的爹爹麼?」孫胡念也站在一旁,面露不忿,齜牙咧嘴,以助聲威。

牛龐兒也是跑到牛沖跟前,一通王八拳掄在爹爹身上,然後便撲進他懷里哭道︰「孩兒……本以為便是……再見不到你們了……」

關大石亦知自己有些托大,但若不是生死一線,真正可以用以搏殺的武技和膽魄,是絕不可能練出來的。于是笑著商議道︰「是俺們來得遲了!給幾位小道長賠個不是。不過今日這斑斕大虎,卻是你們四人合力降服的。俺替你們帶回去,但只要虎肉、虎鞭,給團練弟兄們補補身體。虎皮硝制好了,給你們每人做一件半臂衫;虎骨是藥材,炮制好先存著,待你們回來了,可以拿去城里換些銀錢。如此可好?」

關虎兒不便答話,于是悄悄捅了捅楊朝夕。楊朝夕便和牛龐兒、孫胡念交換了一下眼神,故作老成道︰「我們答應了,關世伯!男兒大丈夫,說話要算數!」

關大石哈哈一笑︰「這個自然!俺到底也是個里正,若賴了幾個孩兒的東西,莊里那麼多人,也是不會答應的。既然這事說定,便還由俺和牛沖,親自護送幾位小道長回觀可好?」四人听罷,一陣歡呼。

關大石便轉身過去,交代剩下的團練兵先砍些樹枝、扎個木排,將這老虎用木排拖回去放好,叮囑大伙切勿傷及皮毛,待他回去宰殺。隨即牽來兩匹馬,讓四人分開坐上,便和牛沖一人一匹,牽著馬向翠雲峰而行。

因中道斗虎的一番耽擱,日影西斜時,一行六人才趕到翠雲峰下。關大石將孫胡念扶下馬來,才道︰「俺和你牛世叔便送到這,還要趕回去。念兒有傷,你們幾個多照應一些,過些日子再來看你們。」四人方才生出些難舍的意緒來,目送著關大石、牛沖跨了馬消失在疏林當中。

幾人回到上清觀,先至紫極宮拜了公孫真人,公孫真人見幾人帶傷,便有些驚訝。一番追問,方才得知四人上午中途的一番遭遇,既感驚險,又贊了幾人的果決和勇義。幾人行過拜禮,便將隨身帶來的布帛、粟米、黍子等奉出,將家中爹娘交代的話也一一轉述。公孫真人笑著接下,又說了些「承天應時、風調雨順」之類的吉語,才叫來身邊道童黃碩,領著幾人去上藥。

翌日晨起,四個道童又隨著道觀的作息節奏,開始晨課——演武——講經——雜學——晚課——睡功的修道程序。晨課依舊是公孫真人對一眾道士講經說義,四個道童雖覺枯燥,卻也不敢輕易僭越,中規中矩地綴在陣型後面,垂手聆听。演武時倒是新增了一套拳法,但仍是軟綿綿如跳舞一般,沒有太多剛猛的勁力在其中。幾人做的認真,不過是因為這拳法打完幾趟後,精旺氣足,渾身舒泰,有強身健體的作用罷了。

演武結束,四人結隊如廁。又回居室洗了手,才一起進了承虛子的靖室。承虛子這日卻沒有先講經,而是讓眾人趺坐之後,說起昨日楊朝夕、關虎兒等四人遇虎之事,贊許四人奇正相用、以有為破無妄,將修道所學篤力躬行,要求眾師兄皆學之習之。于是隨口說到「大軍過後,必有凶年」的經文,講解了一番,又有些喟嘆自薊州之亂後,盛朝大半江山遭受刀兵之禍,繁盛卻被蕭索取代,這時各種妖魅橫行當道,也不足為怪了。眾人听得似懂非懂,但均知承虛子也是飽讀之士,所教之事,當無妄言,便都恭恭敬敬拜完禮,退出靖室。

下午仍是各種雜務。帶著他們一起躬行雜務的幾個師兄,比如朱介然、江豐、黃碩等人,也常說些「道需躬行,行不離本,本固道存」的經義,四個道童便不再叫苦喊屈。畢竟身體已足夠疲乏,耳根若還不清靜些,倒不如坐圓來得自在。偶爾間打打瞌睡,也算是冥神養思。

到得教習琴棋書畫諸般雜藝,幾人便又現出前所未有的熱心來。孫胡念胸前抓傷並不要緊,小心將養了幾日,又生龍活虎起來,偶爾也拉了楊朝夕、關虎兒、牛龐兒三人,一起在幾案前寫字作畫。牛龐兒耐心最差,往往寫不了幾個字,便扔下筆,跑出去纏住教習師傅詢問「以氣使力」的訣竅。關虎兒倒是能多寫幾個,但也過不了半個時辰,便抓了毛筆,在草紙上畫起了烏龜,並題上「XXX法像」的字樣。被對號入座者,便在靖室里追著他、不依不饒地打鬧。

倒是楊朝夕學起這些,頗有些游刃有余,被熱衷此道的孫胡念羨為天賦絕佳。這日倆人一起學畫,畫的便是那日四人合力降服的斑斕大虎。因是生死相搏,兩人對那虎的各種狀貌記憶尤深。畫了一會,兩人又暗暗生出了較勁的意思,于是一面偷看對方畫得如何,一面又在自己畫中細部多添幾筆。

這日午後,承虛子卻是向公孫真人稟完了一樁事情,恰好路過這靖室,看到兩人鋪了草紙、心無旁騖地畫著些什麼,不禁有些宛然。于是也不打攪二人,徑自走了進去,只看到兩只吊楮血口的大虎,基本形貌已經在紙上浮現出來。世人多言「畫虎畫皮難畫骨」,但看這兩個小道童的筆觸,畫工自是粗糙,卻將那虎的骨相描得頗為生動,也是難得。

承虛子略一思量,便即恍然!畢竟那回遇虎驚險萬分,兩人皆是親眼目睹了那虎的凶暴,印象深刻一些,也是理所當然。正要夸贊幾句,卻猛然發現兩人所畫之虎有些蹊蹺,兩虎雙耳間的「王」字,皆如刀劈斧鑿的篆文一般︰「王」中一豎下端分叉,卻像是個小腳的「人」字。這個篆體「王」字便似魔符一般,漸漸勾起承虛子的一段慘痛記憶,不禁「啊——」了一聲。

楊朝夕、孫胡念听得驚呼,便都停下手中毛筆、抬起頭來,看到師傅悄然而至,不約而同行了拜禮。承虛子還沒從驚詫中走出,像只木雞呆立在靖室,兩人心里也有些納悶︰自己畫得自然差強人意,難道便嚇到師傅了?承虛子收了收心神、有些顫抖地問道︰「兩位……徒兒所畫,當真是……當真是那日遭遇之虎?」兩人雖然疑惑,卻都點了點頭。

承虛子臉色已經有些發白,口中喃喃道︰「畫得……畫得很好……你們便畫著……為師先去了。」然後也不再理會二人,神情木訥地出了靖室。兩人對望一眼,均搖了搖頭,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畫筆,自顧自接著畫了起來。

承虛子卻獨自回了居室,心神無主地趺坐下來,想要以「坐圓守靜」之法,將心中一幕接一幕涌出的淒慘畫面,盡數壓下,不料那些畫面卻如開閘之水、越涌越多,最後將他全部意識都浸泡在清晰冰冷的回憶中——

那是冬日,薊州賊兵南犯的消息,如瘟疫一般、迅速傳至神都洛陽,很快便滿城皆知!封常青將軍領兵六萬,駐扎洛陽府,斬斷河陽橋,便要將那亂臣賊子拒在洛陽城外。洛陽府一眾官民太平日久,又知封將軍是戰功赫赫之人,此番平叛,定可殺退那些土雞瓦狗一般的賊兵。因此局勢雖危,洛府官民卻都心存僥幸。

承虛子那時只叫做韓奉樵,在洛陽府學中擔著授業師傅。城破當日,正教著十幾個生徒誦著《孝經》,忽然學舍外傳來騷亂之聲,一個生徒在窗外驚呼「賊兵來了」。頓時,學舍內的十幾名生徒均是大驚失色,如驚鳥遁獸般、四散而逃。韓奉樵也是抱頭逃出,街衢間已有零星甲兵揮刀屠人,他便尋些樹木之類,一路躲躲閃閃、向西面的家宅跑去。

不多時已跑回家宅附近,卻見宅門破裂開來,幾名甲兵將一面帥旗插在門外。北風呼嘯,將那旗子展開,赫然便是那個篆文「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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